夜色凄迷,在这样一个疲惫的晚上。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院墙外幽暗之中若隐若现的宫阁一角。在它之外,有我的目光所及仍不可见的阙楼,只静静伫立在太极宫外,在这寂静的夜里,没有灯火,没有温度,也没有人想起。
曾经的经过也就是经过罢了,谁会去在意无数匠人为它的高耸入云,为它的精雕细刻,为它的巍峨绮丽付出的汗水,鲜血或者生命……
我答应了魏若淳,尽管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我答应了我会尽力,让她和江还晏再见一面,最后的一面。
“他没有离开长安,直到被抓住的时候,仍等在东城的客栈里,他是在等你吧?”我问魏若淳。
“是。”魏若淳点头。“我让他离开的,但是他不肯,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会在‘东得来’等着我,他说这个客栈的名字像‘等得来’,他一定能等来的。”魏贵嫔笑着,却止不住眼泪。
“可是他等来的是栗栗,为什么栗栗会知道他的藏身之处?”我不明白。
魏若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有寒意四起……
“娘娘,天凉了,风馋,别在风口里久站,进屋去吧。”小舟拿了披风,替我披上。
“你刚才送茶的时候想和我说什么?”我拉了小舟的手。
“奴婢想说……奴婢不说了。”小舟低着头,扶住我的手臂,在我身侧站着。
“傻丫头,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来听听。”我笑道。
小舟抬起秀气的脸颊,分明温柔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奴婢是想说,若是……若是魏贵嫔所求,娘娘不是那么为难,奴婢是说如果娘娘不为难,也没有什么危险,有一点点危险也不可以。娘娘,你能不能……能不能……”
“我答应了。”我笑着点头,“答应是答应了,但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我现在不敢和江还晏扯上一点点的关系。”
小舟忙点头,示意她知道我的处境。
“你这个家伙,一身是伤的,怎么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情?”我故意不瞧她,只轻松问道。
“奴婢,奴婢只是觉得魏贵嫔可怜,同情她罢了。”小舟低头道。
“是吗?可是在本宫看来,不止是同情这么简单吧?还有些共情吧……”我微微笑道,“自百夷回来,我的小舟可是多愁善感的紧,冷眼瞧着,怕不是有了心上之人吧?”
“娘娘你说什么呢?”小舟抽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停下了。
“冯源很好,但是你知道他是谁吧?”我轻声道。
“奴婢知道,门下侍中冯大人是冯侍卫的爹。”小舟道。
“嗯。”我点了点头,“小舟,这条路太难了。”
“小舟不在乎,侍妾也好,丫头也罢,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小舟回身走到我面前,为我整理了衣衫。
我摸了摸她的小脸儿:“若是这样就太简单了,只是会委屈的,本想着为你找一个书香门第,去做正头的夫人。你家小姐与人为妾,不想你再去那深门大院里仰人鼻息。”
“小姐。”月光之下,小舟看着我的脸,“小姐觉得委屈吗?”
我一笑:“多少有点儿吧,比如,皇上这会儿要来晓月轩,我就不能说不许来。”
小舟侧耳听了听门外,果然是皇辇轧路发出的吱哑声,停在了鹿柴的门口。
“奴婢陪娘娘去迎接皇上。”小舟笑道。
“你去歇着吧,我就在院子里等他。”我笑道。
采了一朵新开的秋茶花小心地插在鬓边,芬芳盈发,夜露微散。一天没出门儿,随意挽了个发髻,此时已经松松散散的,花落在上面也是歪歪的。
随它去。
“皇上。”瞧见荣璋走进来,我笑着伏身道。
荣璋没有说话,抄手将我抱了起来:“都别跟着。”
身后众人忙应“是”。
一直将我抱进了寝殿,扔到床上,荣璋都不肯再说一句话,好像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一样。
“皇上你轻一些。”我推着他的胸口道。
“昨晚已经够轻手轻脚了,今天不行。”荣璋拉开我的手臂,不让我抵挡。
我在心里骂了好多句!
肩膀都快被撅折了,还轻手轻脚,你当你在上阵杀敌吗?
昏天黑地的反抗与反抗无效,夜色深如黑涤之时,我趴在床沿上一动也动不了,瞧着一朵儿花瓣都不剩的山茶花梗,落在床边的地上,我想我干脆今晚刺杀了大周皇帝肖荣璋算了……
从此天下诸侯纷争四起,一个全新的时代到来了!
凭着我爹的能耐,说不定我家可以占领好多个城池,成立一个国家,然后我就是公主了!到时候我招一个神功盖世,英俊无双,最主要侍不侍寝我说了算的驸马。
再也不当这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通,挡还挡不住的窝囊贤妃了。
“歇好了吗?”在我还在碎碎念,意图“推翻”大周王朝的时候,荣璋的手臂游蛇一般缠绕过来。
“皇上,我求你了,你要不考虑一下辛才人,我俩关系好,就算我介绍的好不好?要不皇后娘娘,嫡子多尊贵啊,多添两个,要不百夷的两个妹妹也行啊,清秀水灵,我见犹怜,要不陈妃娘娘,奶奶油油,又可爱又……”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荣璋封住了口齿,眼见又要被掠夺分吃。
忽然,一阵响彻云霄的鼓声,咚咚响自天边,而后一声一声传来,每一声好像都落在人的心脏上。
“这是……登闻鼓?!”忽然意识到这样响的鼓声,能够直传深藏在太极宫中心位置的鹿柴,必是我长了这么大,尚未响过一次的登闻鼓,才能发出的!
登闻鼓,立朝堂之外,许臣民鼓而上闻,故名登闻。
自先皇至荣璋,朝政清明,四海升平,这张鼓若不是骤然于此深夜响起,怕是数十年来,大周的臣民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皇上,皇上。”门外,钱德阅急切的声音传来,“大理寺卿方大人求见,宫外,有人在敲鼓上闻!”
“听见了,东云阁允见。”一撑床板,荣璋自我身上跃下床去,“你再睡一会儿,天还早。”
我忙起来,帮着荣璋整理衣裳,梳好头发,用帕子抹去他颈上微红的印记,待他走了,又嘱咐厨房熬了汤,一会儿好了给皇上送到书房去。
忙和了个够,我才拖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的衣裳,回到床上躺下,只瞧着刚刚制好的樱粉色云舒锦帐子发呆……思量着是谁敲起了这大周开国皇帝立在太极宫外的登闻鼓。
不一时,天色已稀稀疏疏地露出微白,身上乏力,我略略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