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城外,夜色幽冷,好像长安西去所有的安静都汇于此,空旷的原野藏不住一只夜行猛枭窥视的目光。
我坐在小小的马车里裹着我的毛氅,有些颠簸也有些迅疾。
“我说我骑马就好,你什么时候预备了这么个车子?怪轻便的哩”靠在车壁上,我笑着和车外马上的三哥说话。
“这是我营里的辎重冲车,得结实的车方能跑起来,一夜才能赶回长安。”三哥的声音在暗夜里极好听,仿佛山间落石沉于水中般静谧安然。
我一笑,摸着光滑的车壁:“能有多结实啊?看不出来呢。”
“装上配重铅板和撞木能破了榆林城门。”三哥道。
我吐了吐舌头,天啊,这是下了老本了:“原来哥哥早就准备好了,怪不得我同你说回长安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惊讶。”
“好歹也认识快十七年了,你有几两重,我不知道吗?”三哥道。
“那可不一定,我现在可重呢,吃胖了好几斤。”我缩在毛氅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问问你。”三哥催马靠近了我的车辇。
“嗯,你说。”我应道。
“你这贸然回长安,可知已是违抗了圣旨?连带着我也一样。”三哥的声音比风还钻耳朵。
“自然知道啊,不过没事儿,不被人发现就行。”我低声道,“还有,咱们得速战速决,快点返回队伍,我怕久了,辛才人她们撑不住,露了马脚。”
三哥想是点了点头:“嗯,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觉得当务之急,咱们先要把林近从蒙府弄出来,秘密安置。如今蒙长轼怕事发,不知道在怎么折磨她呢,说不好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将她置于死地也是可能的。”我的心里一直萦绕着这个可怕的念头,越想就越是不安。
“嗯。”三哥没有多说话,但是我知道他应该也想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这并不容易,你我现在不能在长安公然露面。家中虽可依靠,但是咱爹的性子你知道,咱们若是对他说了这件事,他定然会管,但是不会像咱们这样直接,还需要时间周全查处等待时机,等一切妥当了,林近性命如何就不好说了。”我低头道。
“那你想到了什么办法?”三哥问我。
“我觉得,不若咱们去找大理寺方大人……你看哈,这件事事涉蒙长轼,乃是三品的官员,刑部虽说……”我笑着掰手指头和我三哥说话。
“不要扯东扯西的,进宫半年时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了些后宫娘娘们绕弯子的本事。”三哥听我越说越不像,用马鞭打了打我的窗子。
我嘿嘿一笑:“江江大人早就有了计算,干嘛还像考举子一样,一道一道的题抛给我?你不知道女子孕中多是傻的吗?”
江江大人很是不屑我的说法:“你都要变成一只妖精了,什么都能知道,还傻吗?”
“哥哥这是在夸我呢?”我笑道,“我能知道什么?一个整日关在太极宫里的妇人。”
“知道我在军中行走,刀枪无眼,受伤难免啊。”三哥的马鞭又敲在了我的窗子上。
“咳咳,咳咳……那个,三哥啊,你带了水吗?我好渴啊。”
“渴着吧。”
听见他一催胯下白马,稳声而去,我就知道我造谣他“伤了身体,不适娶妻”的事被他知道了。
那不是为了给他挡婚吗?难不成他还愿意娶玉羡吗?
“给。”从车帘的缝隙里塞进一个鹿皮壶,接在手里竟是暖的……喝在口中竟是热的……
哎呀呀,原来江江大人没生气啊。没生气,是不是就说明我这拆婚独立小队做了一件合正主心意的事情?
他果然是不愿意的。
“你睡吧,等明日到了长安,一切要听我的,不能自作主张,知道吗?”三哥道。
“嗯,知道了,将军大人。”我舔着脸把头伸出去,瞧我家哥哥。
月色之下,林风微微,虽冷寒却有兄长相伴。他知我心意,全我心思,还这样有勇有谋心存热忱,我都有点嫉妒我未来的三嫂了。
“看什么?”三哥转过头,笑着向我道。
自长安出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熟悉的笑容,我的心都暖了……
“好看。”我咬着嘴唇,彻底成了我三哥的迷妹,“话说三哥啊,其实我真的好奇的,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娶亲呢?是不是真的……”
被一马鞭呼扇进了车里,我蜷缩在自己的毛氅里,笑得肚子都要抽筋儿了。
一夜安睡,天明即来。
当我伸着懒腰想要推开车门,去看看我们所经之处究竟是哪里,却已远远可见长安楼阙于晨光依稀中,高耸入青云。
“向里挪挪。”三哥推了车门,钻进车里,把我挤到一个角落里,连着我的毛氅团在一起,不知道的以为我三哥带了个兔子进城。
虽时候尚早,但是世人皆知“长安无日夜”,大概昨夜西城里兰桂坊的歌舞升平刚歇,今日北门坊间玉壶春的卤茶干已伴着细细的臊子进了滚烫的汤锅,再盛起来时便是肉香四溢的汤面。
所以为防人瞧见,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能离开这个车轿了。
好在车行了并不是很久,便听到西平门前门侍的查问。我三哥招呼的车夫自然是他的嫡系,是他的亲信自然在军中也是有头有脸,八面玲珑的人。
果然,看门的兵士一凑过来,瞧见我们的“车夫”,已改了板正的脸面:“哎呦,这不是孙校尉吗?什么事一大早从城外来啊?”
“周前啊?这么早当值啊?这不是天冷了,我昨日出城去南营巡视,顺脚给城外操练的弟兄们送些皮子裹腿。晚了住一宿,刚回来。”孙校尉道。
“哎呦,那真是辛苦了,您快请吧,不耽误回去补个觉,吃点热汤饭。”叫周前的侍卫殷勤道。
“哪里还能歇啊,好些个事儿,走了啊兄弟。”没有过多客气,孙校尉从车底抽了块狐狸皮子绑腿扔给周前,在一阵感谢声里,驾着车进了西平门。
不知道车行了多少路,只觉得行路笔直,以我的判断并没有拐进什么小巷子里。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我好奇道。
未等三哥回答,只觉车子忽地停了下来。
“少将军,到了。”车外,孙校尉干脆利落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