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淮织城鸡儿山脚的茶肆里,我们正欲离开,“青团”道长忽然拦住了我们。
“并无旁事,贫道是为了多谢这位姑娘所赠青团……另外,便是多嘴提醒一句,前去路途恐有风浪,还请这位女信士善自珍重。”
原来他瞧见了我和婆婆说话。
人家大方称谢,我也不用否认,笑着行了个礼:“道长客气了。”
“道长,你刚才说我家小姐此去恐有风浪,是何意思?”这话不止小舟一个人听见了,可她听得方外之人说我如此最不能持住,忙问道。
道长摆了摆手笑道:“姑娘莫怕,虽前途略有风浪,但这位女信士会有贵人相佐,凡事皆可化险为夷,且险中似有可得良人之相。”
我觉得吧,这位道长还不如不说,反正照他说的,我就算是有风险也可化险为夷,现在可好,这最后一句话一出,我还用得着去前路遭遇风险吗?我这风险就在旁边啊……
良人?什么良人?我这辈子的良人必须就是我旁边这位啊!换一位不要说我有风险,我们一家子都有风险了。
我哭笑不得,不得已伸手挽上荣璋,表示一下我的良人是自备的,不用再去遇见了。
道长显然也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各位信士珍重……”
荣璋瞧了瞧我,我知道他才不会往心里去,信不信的不知道,这会成为他挤兑我的话柄是一定的,不由得气我自己为什么不多吃一个青团,非要给这个老道!哼!
“走吧走吧,不要耽误我去遇良人。”等他挤兑我,还不如我自己说,挽着荣璋出了茶肆,一行人说笑着向山上走去。
一路绿影环绕,花香葳蕤,峰回路转间,山风清冷扑面,一扫尘世纷扰,颇有误入桃源世外的错觉,真是让人连身在何处都要忘记了。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忘却尘世纷扰的一瞬,我忽然听得来自山脚隐隐一行歌声。
再瞧周围众人,包括荣璋在内,好似并无人察觉。
山行平缓,荣璋始终拉着我的手,我被他束缚得不甘心起来,偏要甩开他,自去采了花问武言,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她有说的上来的,也有不认识的,我就笑她吹牛,刚还说对这山里的一草一木皆熟悉。她就不服气,指着好几块石头说她都坐过,一时笑笑闹闹,我俩你追我赶,连我是个“孕妇”的事也快忘了,竟渐渐将身后的人落了有半射之地。
“不过说来,臣妾真是有好多年没有回家了,这里也有好多好多我不认得的拐角,不知道的石头,也有新从山上淌下来的溪水。”道路微转,周遭皆静,一缕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落在武言脸上,说不出的生动。
站在她身边,一时我也有些看呆了。
看得呆了,便忘了脚下的路,身边的水。
忽觉脚下滑腻,低头看时,身边的溪水竟在瞬间浑浊暴涨起来!
我心道不好,这是赶上了山石泥流!不知道片刻就会有多少石泥倾泻下来,我一把拉住尚在发呆的武言便向高处跑去,一边出声提醒身后正在跑来的小舟躲避。
果然,将将攀上高处还不及站稳,自北面山坡呼啦啦,裹挟着泥沙木石并浑浊的流水,一片斗扇形的泥流倾斜而下,越聚越多,力道也越来越大。
我知道此时荣璋他们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在他们的位置,眼前的泥流只似山间的瀑布,只要停步不前,待泥流散尽,择路走过就好,但是于我和武言所处之地,只要山洪更大,我俩不出片刻就会被裹挟而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对面的山道,跳过去,我们也可观瀑,跳不过去……跳不过去就可长久地与这山间的清风明月为伴了。
可惜此情此景,我们没有办法不跳,不跳就会被大量的泥沙掩埋起来。
不远处的小舟转过石壁,看着身处险地的我们彻底傻了!来不及多想,大声呼救起来。这一喊有用,在我猛地一推将武言推到了对面的山崖上,自己却不能自主地落入泥沙之前,总算还见了肖荣璋一面。
他匆匆赶来的身影是我失去光亮前最后的记忆,他大喊我的名字,听起来就像那年初次相见,他说:“微微,给你糖……”
生在繁华如梦的长安,长在钟鸣鼎食的国公府,嫁进巍峨绮丽的太极宫,我再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埋进南疆某个不高的山峰之中,混在充斥着青草味道的泥沙里慢慢变成肥料。
我知道荣璋一定会伤心,年少情谊,还来不及慢慢变成知心的人。我爹娘也一定很伤心,她们的小五这是去了哪里?
这是哪里呢?我也想知道。
周围黑洞洞,冷凄凄的,好在肩膀上,背上,腿上的痛感让我知道我大概还活着。看不到,我只能用手摸索,片刻碰上冷削的石头,弹痛我的指尖。身下流水清冷,我摸了一把仔细揉搓,好在这水是清的,没有泥沙的粘腻感。
我不敢动,怕身边便是孔洞悬崖,不小心翻下去,紧紧贴着身后的山石,想要试着发出一点声响,看看肯定在寻我的人们是不是就在周围。
“有人吗?”我的声音传出去,换来的是绝望。
这声音如此憋闷,好像刚刚发出去就又跌回了脸上,我慌了,不顾手指受伤,四处摸索开来。
果然,不用害怕掉进什么洞里了,我就在一个洞里。我想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山洞,我才躲过了奔涌而下的泥流,可是落在这个狭小的洞里,我要怎么出去?四周连个光线都没有,我甚至怀疑,现在外面究竟是不是黑夜,还是这里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只是我看不见罢了。
而更糟糕的是,我身上至少有两三处伤是在持续失血中,南地温暖,我身上的寒冷不是来自周遭的气温,而是因为我在不断地失血……这让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终于,在清醒了片刻之后,我于南疆鸡儿山这个不知名的山洞里,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困困顿顿,我做了很长的梦,梦见了太后娘娘,荣璋,武婕妤,还有四姐夫来救我,可他们怪我不听话,一个人走得太急,不肯拉我上去,只向我要肚子里的孩子……我说我没有孩子,他们就走了,凭我怎么喊,也不肯回头。
后来,我的梦还在继续,梦里的我终于得救了,在天亮起来的时候我藏身的洞穴被途径的猎户发现了,我被人连拖带拽,离开了那个狭小逼蹙的地方。
其间有人在耳边轻声唤我,可我睁不开眼睛,无边的黑暗是禁锢我的牢笼,唤我的声音停止了,周遭又是一片寂静,我陷入了未知的疲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