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近之时,荣璋被三催两催着请到前厅议事去了。
之前的整个下午,他都待在我的身边。每一勺药,每一粒饭都要亲自喂到我口中才安心。
铁锚也不客套,也不在房中停留。
我不推辞,也不说我自己吃。
只是,我并没有太多的话说。他说让我躺下睡一会儿,我就睡一会儿,让我起来吃药就吃药,问我饿不饿,我就说饿了或者不饿。
他谢我又一次救了他,我也不问我是怎么救的他,用什么救的他,只是点头微笑。
还有,他说他想念我,说在我离开的日子,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只是听着,没有回复,也没有表情。
他想与我亲近,我便躲过去,向里靠一靠,不去看他。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荣璋离开之后,铁锚坐在我的床边,用铜挑子挑了挖好的枸杞蒸梨球儿给我吃,一颗颗入口清甜,“奴婢在门口候着,听皇上和您说了一下午的话,您拢共放在一起也没有回复十句。可是还在生皇上的气?”
我摇了摇头,推了铁锚再递过食物的手。
“多吃几个吧,您的血气亏损至极,虚火便会趁机而入,没醒过来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醒来,阳气上行,怕是一时半刻便会表在肌肤上,溃烂开来,先吃些镇火的东西,总能好受一点。”铁锚看着我的脸色,轻轻说道。
我仍旧摇头。
铁锚叹了口气,眼中微微笑意:“奴婢陪着娘娘在校场的时候,是见过皇上拿刀剑的,敏捷凌厉得就像那天上的闪电。可今天用勺子挖梨球就没有这么灵光了,足足把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才挖了这几个完整圆润的。娘娘还是吃了吧,一会儿皇上回来看到碗空了,会开心的。”
接了铁锚手里的碗,用铜挑子在碗里捣鼓几个梨球儿,我的脑袋因为失血过多有些不够用,精力也是,想要琢磨些什么,只多想一点点就会头疼,浑身上下都使不上什么力气。
只听着铁锚的话,将一个个梨球送到嘴里,嚼着吃下去。
“小锚啊。”我出声道。
大概自我醒来,铁锚第一次听我主动说话,惊喜万分地拉了我的手臂,直看我的眼睛:“娘娘,奴婢在这儿。”
“辛苦你了。”我看着铁锚,露出浅浅的笑容。
铁锚摇着头:“不辛苦,奴婢不辛苦,只要娘娘好好的,能原谅奴婢,奴婢怎么样都不怕。”
将最后一颗梨球吃完,我把碗递给了铁锚:“我想睡一会儿,如果谁要进来,就说我睡下了,明天再见吧。”
“娘娘。”铁锚有些发怔,“娘娘不等皇上吗?”
“我有点累了。”我看着铁锚,些许委屈,看得铁锚立时心疼起来。
“要不,娘娘您躺下,铁锚陪着您说说话吧。给您讲讲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讲讲娘娘的身体里仍存着的瑶仙血脉,救了您和皇上一命的事情。说来真是误打误撞,还要感谢高阳将军,若不是他执意给皇上放脓血,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儿了!这可是机缘巧合上天注定……”
“小锚……”我拧了眉,只觉头昏昏的,“我不想听了。”
“好好好,咱们不听,娘娘睡吧,奴婢知道了。”铁锚见我昏沉不胜,忙扶着我躺好,又将屋子里的灯火熄了几盏,便撤身出去了。
秋星明硕,秋月葳蕤。
身上的轻飘和头脑的虚无,好像将我扯进了一个未知的混沌世界,并不能独立地思考,但也不觉得痛苦,甚至是有一些安逸的,轻松的。
这样的感觉让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无梦……清凉舒适,缓缓沉沉……像极了儿时蹲在自家花园里,瞧着蚂蚁搬运我投喂的糕饼。它们只用一个下午,便能将一整块糕饼悉数挪进窝里,我想那够他们吃上半个月了。
我就会在心里得意半个月,觉得那些蚂蚁都是我的伙伴了。
这样得意着睡了很久,从黄昏到次日清晨。
醒来的时候,有人在我身边。
“你醒了?”将我拥入怀中,亲吻我的额头,荣璋笑意盈盈,并不像是刚刚醒来,倒像是看了我很久,也等了很久。
“嗯,皇上怎么在这儿?”我稍稍躲闪,让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对于我的躲闪,荣璋眼中有些纷乱划过,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微微,你在怕朕吗?还是在怨恨朕?”
“皇上,我想起来了。”我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被荣璋按住。
“还不行,百里嘱咐你还需要静卧几日,不能活动,倒不是为别的,怕你头晕跌倒摔伤。”温柔地按着我的肩膀,荣璋的手指在我的肩头轻轻滑动着,亲昵又小心。
“那我不下床,麻烦皇上叫铁锚进来,给我梳洗。”我轻声道。
“微微,你真的还在怨恨朕,对不对?你怨我偏听偏信偏了心,一心只顾着与泉儿的旧情,忘了我们之间的年少情谊,成为夫妇之后的同生共死,相濡以沫,是不是?”抚住我的肩膀,荣璋靠近我,将我罩在他的身下,在我耳边轻声问着。
我不能否认。
“朕错了,微微,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是朕纵容了泉儿,差点害了你,也害了咱们的品盠。朕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泉儿是大秦的细作,是来伺机刺杀朕的。”
吻在我的腮边,压抑的气息传来,为着他怀里柔弱单薄得就要失去重量的我,荣璋连动情都隐藏了起来:“那天你从麟趾宫离开之后,朕就一直坐在那儿,看着你爹扔在案几上的丹书摇摇晃晃,好像在嘲笑朕,笑我的懦弱无能,连向你道歉,把你留下的勇气都没有,连看清自己的心,明白自己心里真正在意的人是谁的本事都没有。微微,朕错了,你惩罚我好不好?只要你肯原谅朕,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撑起臂膀,俯视我的脸颊,荣璋眼中是无限的疼惜:“什么都可以,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命都给你……原谅我,微微。”
不等我回答,俯身吻住我,荣璋双臂扣到我的身下,将我整个人都揉进了他怀里,灌注在手掌上的力气只敢化作炽热,不敢用力,怕将瓷娃娃一样的我揉碎。喘息间,喉咙中压抑的闷哼声声,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百里明月的药很管用,每次喝下去,都像咽了一口一口的血浆,这让我似乎有了些气力。
慢慢推开荣璋,正视着他的脸颊,我的眼中冷光闪烁:“原来,是因为泉姐姐的狼子野心暴露了,皇上才不得不承认自已已失旧爱,也才想起了微微吧?”
“我求你,微微,不要这样说。”看不得我眼中的陌生,荣璋抱紧我,怕我因为生气不听他解释,妖怪一样化作青烟跑了。
“我求你不要急着下定论,求你想想时间。朕扮做暗卫跟着你离开长安的时候,还是夏天!可是朕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过刚刚传来,是从皇后和德妃归宁的途中传来的。”荣璋盯着我的眼睛,试图捕捉到我听懂了他话中意思的讯息。
我确实听懂了,但是我不想有表情。
“所以微微,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在她动手之前,朕就已经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它在你身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大概也就是因为你离开之后,朕的癫狂,朕的不能自控,让她彻底失去了耐心,才最终决定动手。”荣璋着急地抓着我的肩膀,我让我不能无视他的解释。
“行刺皇上这么大的事情,皇上既怀疑了,为什么不留在长安亲眼瞧瞧,是不能面对吗?”此时不挤兑他,什么时候挤兑,我一笑道。
“因为朕什么也管不了了,一心一念只想在你身边,哪怕做一个暗卫,只想在你身边!所以朕拜托了母后,镇国公,还有岳丈大人,请他们帮着朕演一出戏,遇刺的戏,朕就出来找你了。”荣璋的眼睛迫切地看着我,不断亲吻着我的肩膀,“微微,朕真的急了,真的急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焦急,也看着他的俊朗,还真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家伙,不过半个月时间,已经从失血过多的死亡边缘变回了从前的生龙活虎,比之他,我简直弱爆了,浑身没有力气,头还是昏昏的。
“天下那些败给你的君王,臣服你的王主都是什么笨蛋变的?”我一笑道。
荣璋不解,星眉轻挑。
“怎么会败给一个傻子?”我笑着用手指划了划他高挺的鼻梁。
扭住我的腰肢不放,荣璋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了,低声在我耳边急切问道,“可以吗?朕会尽量轻一点,不弄疼你,可以吗?可以吗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