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旧山小筑,我的房内。
高阳被我请来。
“你打算将杭泉灵‘有子为质’的事情告诉皇上?”高阳看着我的脸色,并没有展露出什么情绪。
“是,既然如今周秦开战在即,自然知己知彼最为重要。哪怕一个细微的信息差,都会造成战场上的瞬息万变,高将军比我更知道的。”我望着他道。
就像我怀疑的,高阳真的对荣璋隐瞒了这件事。
我知道他是为什么……是因为我。
高阳不愿意我再为了荣璋和杭泉灵之间的纠葛伤心。既然杭泉灵大错铸成,何苦还要横生这所谓她“不得已”的枝节。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知道杭泉灵是迫不得已的,他也许会心软,会放过她。”果然,高阳盯着我的眼眸说道。
“也许吧。”我无奈微笑,高阳说的话是我不得不承认的现实,至此时此地也是一样。
“那你大可以隐瞒不说,刺杀君王死罪难脱!何况涉及谋反?”高阳肃然道。
“这不重要了。”半晌,我目下释然,“杭泉灵怎么样,我已经一点也不在意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不想困在那个你争我夺,终是不足,终是厌弃的漩涡里。若是……皇上选择原谅她,那也是他的心意,他的心软。我并不想干涉。”
靠近我,高阳的目光里充满疑惑,疑惑着我的话是真是假。
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就要躲不开的炽热,我低头一笑:“高将军,想是我错了,有些词不达意。我是想说,说不定经过这件事,我和杭泉灵能和平相处了呢。”
“江微,你是不是有病?”高阳皱着眉,拉起我的手肘,“她刺杀皇上!那个易容为帝的人现在还躺在水晶棺里,血还是热的!你还打算和她和平共处?你不怕她哪一天再生谋害之心吗?”
“所以,将军为什么觉得,皇上知道了杭泉灵是因为‘骨肉为质’才会行刺杀之事,就会原谅她?放过她了?也许皇上也害怕呢,也许皇上在乎我呢。”我盯着高阳的脸,问道。
“是吗?若是这样,你何来今日之苦?”高阳的性子亦如烈火,说起皇帝来也并不留情。只是我知道,他为了我不再伤心,隐藏了这个重要的讯息,想来心中并不好过。
“高阳……”我笑着回握他的手肘,“不用担心。我是不大聪明,从前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不怕你笑话,杭泉灵对荣璋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是媚药也用过,迷药也用过,我也被害过,品盠也被抢过。只为了能收回荣璋的心,杭泉灵煞是费了功夫的,连高将军也被牵连了不是吗?那时的我一味忍让,是因为终究这些年,她和荣璋的挣扎,他们经历的千辛万苦都不是我能体会的。于他们,我是一个后来者,也是一个介入者,这样的角色我自己都觉得不光彩。我甚至想过,如果没有品盠,我说不定,说不定早就离开了。”
“你这番言论也真是震碎我了。”高阳笑着弹了一下我的脑壳,“若是像你这么说,那天下与人做妻子的,只要与夫君有过一段情缘的人寻回来,就都要退位让贤了吗?一个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国公千金,你哪来儿的这些荒谬想法?”
脑壳子被弹得生疼,我恨恨地瞪着高阳。
“还有,你说杭泉灵费的那些功夫里……”高阳看着我,深邃若鹰隼的眼中一丝疏离闪过,终是叹了口气:“我不算。”
低下头不去看他,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太明白!
明白得,无数次动摇过……
在奔赴西疆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祈祷,只要他平安,我也许什么都能不要,都可以!
只是,这是我向天地都不能提及的心事,永远也不能提及的心事。
抬起头来,微笑看向高阳,十多天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但精神已恢复了许多。用他的话说,十多天对于一个在战场上生战场上死的人,已经很奢侈了,什么伤好不了呢?
“高阳,高将军。”我扶着疼呼呼的额头,“所以这件事,将军不必担心江微的处境。无论皇上最后怎么决定,我们都要告诉他。说到底,这是他们之间的事。高将军知道江微的性子,若是我与皇上有将来,那也是坦坦荡荡的,彼此之间没有嫌隙的将来;若是没有,至少江微也对得起自己的心了。知我若将军,知将军若江微……我们都不必替皇上做决定。”
“微微……”高阳皱着眉,将一腔心事都咽了下去,又似是剐蹭了肠肚,划破了心肺一样难过得忍不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皇上最终还是原谅了那个人……”
“那江微就离开,绝不回头!”我朗声道。不想这一用力,脑袋上的包更疼了,恨意顿时盈满,直将高阳哄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许久,门外没了声响。
猜想他是离开了,我叹了口气,些许疲惫地拖着步子走回床边,坐了下来。
“微微。”门外忽然响起了高阳的声音,沉稳又辽远,“我会按照你说的,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肖荣璋,我也会一直在他身边,直到这场仗打完。还有……如果……”
我听不出高阳的语气,他也许是在微笑:“如果哪一天,你离开了他,记得一直向前看,要一直向前,我会在你看得见的第一缕光亮里面等着你,一直在那里等。”
高阳离开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了我的心上,咚咚撞得人生疼。
而这一个下午,这一夜,之后的七八个日夜,大秦铁军行军的脚步几乎响彻了旧山小筑的上空。让盘旋在山顶的飞鹰都收起了翅膀,紧张地注视着每一丛箭簇飞去的方向。
直到,潼门关被破的消息传来……
肖荣璋坐在厅堂之上,一身明黄龙袍,将夜色都映衬得光华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