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三傍晚,灵武郡外。
纪林生在城外十数里处就不再踏空而行,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降落,然后混入官道。
由于数日暴雨,官道本身便不太好走,行人更是少得可怜,但这也方便他展开身法快速赶路,直到判断自己快进入到城门守卫的视线内时,才放慢速度装作一个寻常赶路人。
他撑开一把油纸伞,将自己的靴子在泥泞地里蹭了蹭,甚至连身上都甩了些泥点子,再加上他背着的行囊以及有些散乱的头发,俨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刻意绕开了灵武郡城的正东门定鼎门,改走这处人流量适中的偏东门,就是为了最大程度上规避掉可能存在的注视,此来灵武郡需要隐蔽行事。
随着他慢慢靠近,脸色却逐渐阴沉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偏东门的城门口,一群身着华服之人三两聚拢低声交谈着,有种不妙的感觉从他心头升起。
但是此时路上行人本就不多,他要是掉头折返就更加显眼了,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心中希望这些人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群身着华服之人中,有一人没有与其他人交谈,只是静静地站着,时不时用眼神询问身边侍卫有没有发现,得到否定答案后也没有半点急色,继续静立,显得非常有耐心。
其他人也没有主动找他攀谈的,但却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他那边的动静,很显然,那人的地位应该是这群里人最高的。
他身边的侍卫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目光在这些准备进城的人们身上逡巡着,带着很重的审视意味。
他的目光在每个准备进城的人身上都会停留很久,从上到下将每個人的服饰发髻体格步幅等全部看个透彻,似乎不这样不足以找到他要找的人。
蓦得,那人眼神一亮,他看到了伪装成路人的纪林生,为了防止自己认错,他背过身去似乎做了些什么,随后再次转身回来,低着头靠近那为首之人,小声耳语几句。
装作正常赶路,实则暗中留意这边动静的纪林生心下一沉,他知道自己的伪装技术很好,但没有好到行家盯着他看还看不出破绽的地步。
那名侍卫明摆着是在审视来往的每一个人,不加掩饰,加上他刚刚那番表现,显然是被认出来了,但他内心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万一是在搜查逃犯之类的呢。
当然,他自己都知道几乎没有这种可能,谁家追捕逃犯会让这么一群一看就身居高位的人站在城门口吹风。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为首之人的动作就印证了他心中不好的猜想。
“咳咳。”他先是轻咳两声,本来还在交谈的那群人听到他发声,几乎是瞬间就停止了正在谈论的话题,无论之前是说到了谁家的马匹神骏,还是在谈论哪家酒楼的姑娘水灵,都毫不犹豫的立刻停下,静待那人的下一步指示。
那人见他们都安静下来,只是一个眼神递过去,众人就明白他的意思,由原先的三两扎堆缓缓向那人身后聚集,待各自站好该在的位置后,随着那人的目光一齐向城外某处看去。
而目光汇集之处,正是纪林生所在,纪林生见此心是彻底沉下来了。
直到他走至城门前,才见那为首之人堆起笑脸,高声道:“欢迎学宫行巡纪大人莅临考察,郡守大人身体抱恙不便行动,特命我等在此迎接纪大人。”
“哦?”纪林生不动声色,语气平静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灵武郡?”
那人拱拱手道:“今日郡守大人见天上飞来一群喜鹊,恰巧落在郡守府门口,想来便是有贵客到,特命我等在此等候,方才我等远远瞧见您的身影,便认出是您了。”
“纪某来可算不得喜。”纪林生淡淡道,心中已是闪过无数想法,只又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卜卓林,腆为郡守府一师爷,无官无职。”
“哦?你姓卜?”纪林生微微动容。
“只是恰巧与武原伯的卜家同姓罢了。”师爷轻笑道,笑容里似乎有些别的意味。
笑罢,他微微偏头,给身后人递了个颜色:“还不去给纪大人拿着行李,怎这般不懂事?”
然后又转过头来,笑容满面道:“纪大人,我等早已备好酒席,只等您一到便可开宴,请。”
等他话音落,一辆华贵的马车便从城内驶出,停在城门口,下人在马车旁半躬身撩开帘子,等纪林生入内。
纪林生眸中光芒闪动,一时间没有应答。
卜卓林倒也不急,仍然面带笑容,不因冷场而有任何改变,静静等候着,一如最先在城门下等候时一样。
许久,纪林生才开口道:“坐车就不必了。”
卜卓林笑容不改,扭头对那侍卫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快给纪大人牵马来。”
那侍卫闻言立刻跑到城门下,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牵着一匹神骏的枣红色大马出来,似是因为这马儿力气太大才以这般怪异的姿势牵着。
待到马儿被牵来,纪林生避开要来帮他拿行李的下人,原地纵起,径直落入那匹枣红色大马的背上。
他也没有要等这些人的意思,轻磕马肚子,便率先进了城。
卜卓林保持着笑容,直至纪林生已经进了城,才收起笑容,目光在其他人脸上扫视一圈,淡淡道:“走吧。”
这些人都是城里的司功司仓司户司田等,手中有实权,但俨然为这位卜师爷马首是瞻的模样,听到他的命令才各自回到自己的马车,一行浩浩荡荡的返程。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身份,纪林生也就由得他们来安排,酒是好酒,宴是好宴,唯独这设宴之人,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席间他始终没什么表情,菜吃了三两口,酒倒是一滴未沾,无论这些人拍什么马匹他都一笑置之,见此模样,也没人不识趣的过来敬酒,更无人敢打听什么。
没过太久,宴席便就这么不尴不尬的草草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