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睡眼惺忪的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屋内此起彼伏的鼾声,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年此地何地。
“姐姐?”
直到身旁传来秦钟的呼唤声,她才从迷茫懵懂的状态清醒过来,转头看向内侧,就见头上寸草不生的秦钟,正嫌弃的捂着鼻子一脸苦相。
秦可卿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屋内空气的浑浊恶劣。
十来个妇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脚臭汗臭口臭还混合了金疮药浓烈的味道,让她险些忍不住把隔夜饭呕出来,急忙学着弟弟一般,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先前三间堂屋里被分派了三十来个妇人女子,因她身份特殊的缘故,所以除了瑞珠宝珠还有后来被送来的秦钟,旁人并不敢贸然闯进来,都只在另外两间屋里挤作一团。
然而自从昨天夜里,那罗总旗将几个‘擅自’跑去隔壁中庭的妇人一通好打,抹上金疮药丢进这间卧室里,这最后一份独属于秦可卿主仆的宁静,就被彻底打破了。
大概是觉得返回宁国府的几率渺茫,一些胆大面厚的妇人,也借着要照顾伤员的名义进到了里间,弄的这卧室反而成了最拥挤混乱的所在。
瑞珠为此和她们大吵了一架,但已经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妇人们团结起来,显然不是瑞珠一个年轻姑娘能战胜的。
最后若不是秦可卿适时站出来做和事佬,只怕瑞珠早被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妇人挠了脸。
因在惶恐中耗光了精气神,昨天后半夜秦可卿只想着息事宁人,即便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也还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但现如今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却再难忍受这屋里的恶劣环境。
她伸手推搡醒一旁的瑞珠宝珠,又在两人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便拉着秦钟悄默声的到了外面。
“做什么?”
见这主仆四个鬼鬼祟祟从屋里出来,守门的女军立刻将腰刀拔出半寸,呵斥道:“快回去,若再敢随意出来,姑奶奶就绑了你们几个!”
“这位姐姐。”
秦可卿一脸柔弱的道了个万福:“屋里人多气浊,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在院里稍微活动活动姐姐放心,我们就只在这廊下走走,绝不会靠近院门半步!”
她虽说不上是男女通杀,但说一声我见犹怜肯定是没问题的,再加上旁边秦钟也是一副哀求的小模样,那女军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犹豫片刻,勉强点头道:“那你们就在这堂屋廊下走……”
“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强气的嗓音从厢房里传出,紧接着五大三粗的罗总旗掩着衣襟从里面出来,见了秦可卿那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面露嫌恶之色。
“罗姐……总旗。”
那女军讪讪的迎上去把情况说了,罗总旗更是不屑地从鼻孔里喷出两条浊气来,嗤鼻道:“什么人多气浊,别人怎么就没这么多屁事?你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呢?什么狗屁工部郎中,伪朝的官儿在我大明可不好使!”
秦可卿主仆听了这话面色都有些难看,尤其是秦可卿,她毕竟是官家小姐,虽然平时对官面上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但‘伪朝’二字是什么意思还是知道的。
这分明就是在说大汉不是正朔,而且还将其当成了敌国!
原本秦可卿就一直在纳闷,这些人明明不是鬼差阴兵若是鬼差阴兵,又怎会害怕什么邪祟可却为何好像从来没听过宁国府的名头?
现在貌似解了疑惑,但却又多了更多的疑问。
迎亲的队伍只是奔波于城西与城东之间,连城门都没出,怎么会莫名其妙落入敌国之手?
况且这些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蛮夷虽然这罗总旗长的确实挺凶蛮。
被重新关回屋内,秦可卿也顾不上抱怨空气浑浊了,拉过宝珠耳提面授了一番,又从凤冠上拆了些金贵的小零碎,当做是活动经费。
别说,宝珠仗着出手阔绰口舌便给,一来二去还真就和守门的女军交上了‘朋友’,从她们口中套出了不少大明朝的底细。
女军们也不傻,其实早已经看出了宝珠的心思,但这些消息人尽皆知,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拿来惠而不费的换些金银首饰,岂不美哉?
于是秦可卿主仆就发现历史在元末分了岔,而且这边还多经历了两百年来年,先是感到不可思议,继而便陷入了深深惶恐当中。
比身陷敌国更可怕的是什么?
当然是本国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
虽然秦可卿并没有详细了解过那些亡国之人的境遇,但怎么想也知道他们的下场不会很美妙尤其是自己这样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尤其听说这大明朝竟是朱元璋所建,秦可卿就更是被吓的胆战心惊魂不附体,既是要嫁到宁国府做少奶奶,她又怎么可能不去了解宁荣二府的由来往事?
在陈汉最终一统天下的那个时间线里,贾家兄弟就是靠着屠灭朱家满门老幼,又截断朱元璋的补给线,害的他战败身死,这才得了一门双国公的殊荣。
这原是贾家时常挂在嘴边的功绩,但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哪怕两个世界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贾蓉和贾蔷在朱明这里也决计讨不了好那自己这个宁国府的准少奶奶,伪朝工部郎中的女儿,又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秦可卿的风寒本就没好利索,这连惊带吓顿时又病倒了。
好在女军们别的事情不上心,发现病号却是立刻请来了大夫,而且对汤药什么的也绝不吝啬。
而另一个好消息是,瑞珠和宝珠借着怕病气传染的名头,终于把那些仆妇赶出了卧室当然,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宝珠的‘新朋友’出力。
虽然大夫叮嘱说不能再受风,但秦可卿还是
宝珠趁机支开秦钟,凑到秦可卿身边悄声道:“小姐,您先前赌咒立誓,说只要少爷平安无事,就……如今那赵公子除了邪祟,咱们总不好这么一直装聋作哑的吧?”
秦可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贾蓉现在从贵公子成了阶下囚,再加上先前那副怯懦窝囊的表现,她早对这准夫婿大失所望,肯定不会与其继续完婚而以现如今这个形势,若能得那背景深厚实力不俗的赵公子庇佑,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
那赵公子已经定了亲事,自己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难道竟要去给他做妾不成?
宝珠这两日却早把事情琢磨透了,见自家小姐迟疑,她又劝道:“总要先设法离开这鬼地方再说,不然说不定会被发卖为奴,或者干脆充入教坊司!而且以赵公子的身份地位,若不是恰巧被他遇见这事,根本不会被派来看管咱们,若等他哪日走了,咱们可没处后悔去!”
秦可卿漠然以对,暗里却已经动了心思。
对于名节等物,她骨子里原就不曾十分看重,况乎如今事急从权。
再一想,自己只是秦家的养女,原也算不得真真正正的官家小姐,如今说不得正是返璞归真的时候。
正这般想着,忽听外面欢声阵阵:
“快看快看,天要放晴了天要放晴了!”
秦可卿下意识望向窗外,果见那黑暗中已经夹杂了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