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
听高舆兴冲冲描述酒席宴间的见闻,傅氏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确实希望儿子能解开误会,与赵公子和睦相处。
可现在误会明明还没解开,高舆却因为赵公子的权势,而产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言语间除了对重获权势的无比向往,就是仗势欺人的洋洋自得。
这哪有半点读书人的傲骨?!
傅氏一时只觉胸闷气短,下意识横臂托住沉甸甸的王屋太行,沉声问:“你怎么忽然改口叫赵公子叔叔了?”
“呃……”
正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高舆顿时卡了壳。
先前在傅醇面前一口一个‘赵叔叔’,都已经叫习惯了,结果光顾着高兴,竟就忘了在母亲面前改口。
迎着母亲复杂的眼神,高舆低下头嗫嚅道:“是是他让我叫的。”
“无缘无故,赵公子怎么会让你……”
“他就是让叫了!”
见母亲还要追究,高舆忽然恼羞成怒的嚷了起来,心说你们连那种事情都做的出来,我不过叫两声叔叔罢了,又能怎得?!
“伱……”
“妹妹妹妹!”
傅氏撑着炕桌起身,刚要呵斥高舆,忽听门口传来两声亲热的呼唤。
旋即就见傅太太挑帘子进来,原本刻薄的嘴脸尽数化作了和善笑容,一边冲傅氏这小姑子赔笑,一边又将小胖子傅醇扯了进来。
拖着儿子进门后,傅太太立刻一指傅氏身前,喝道:“小畜生,还不快给你姑姑赔不是!”
小胖子倒也干脆,当即翻身跪倒,膝行着凑到傅氏面前,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先前是我猪油蒙了心,才胡言乱语造谣中伤表弟,姑姑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千万别因为我坏了咱们一家人的情分!”
等儿子说完,傅太太又紧跟着道:“这孩子从小就淘气,哪像咱们舆哥儿知书达理,一瞧就随了妹夫读书做官的天分!”
她不提高士奇还好,一提傅氏越发心塞。
傅太太见这小姑子依旧冷着脸,暗暗一咬牙,忽然抬手狠狠抽在自己脸上,‘啪’一声打的直掉粉渣,眼圈也霎时红了。
她红着眼睛深深道了个万福:“妹妹,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管教不严,我这里也给你赔个不是。”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傅氏到底心软,明知道她们母子是在演戏,但还是急忙扶起了自家嫂子,又顺势扯起了地上的傅醇。
高舆本来正看的解气呢,见母亲这般轻易就心软了,不由暗暗撇嘴,心道若不是赵叔叔……呸,若不是那赵峥出面,舅妈和表哥还不知要怎么欺辱人呢!
傅太太立刻破涕为笑,顺势攀住了小姑子的臂弯,拉着她亲热的坐到了炕上,又道:“我除了来赔不是,还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是想让舆哥儿去国子监读书吗?
你哥哥这两天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如今有了准消息,他已经带着钱去疏通了,估摸着用不了几天舆哥儿就有学上了!
再就是屋子,我早说让那孙姨娘搬到前院,和下人们挤一挤就好,偏她仗着受宠百般拖延,今儿趁你哥哥出门,我也不惯着她,把她那些破烂一股脑都扔到前院了!
等晚上,你就搬到那屋里住,咱们姑嫂离得近些,往后也好有个人解闷儿。”
以前傅氏只听说蜀地有种戏法叫变脸,如今可算是亲眼见到了!
想让高舆走恩荫【高士奇因公殉职,按例有恩荫名额】进国子监的事,傅氏一来就和哥哥说了,但傅老爷当时根本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如今倒好,竟成了一直在惦记着。
而房子的事,分明就是嫂子怕自己住惯了不肯搬出去,所以才故意只给安排了三间下房。
如今倒好,全成了孙姨娘的不是!
对于嫂嫂这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傅氏当真是叹为观止,忍不住摇头道:“嫂子何必如此,我和舆哥儿过了中秋,就准备搬出去……”
“搬什么搬?!”
傅太太一听这话登时急了,跳脚道:“咱们家又不是住不开,你要是搬出去住,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还不得戳你哥哥和我的脊梁骨?!搬不得,万万搬不得!”
见嫂子说的如此严重,甚至作势要给自己跪下哀求,傅氏只好改口应了。
傅太太又对她百般讨好了一番,直到临走前,才装作不经意问了句:“那赵举人不是妹夫弟子的未来就舅兄吗,怎么舆哥儿倒要叫他叔叔?”
说到底,他们一家人之所以会如此前倨后恭,皆是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赵举人。
傅氏看了眼儿子,见高舆满脸紧张,似乎生怕自己把这‘叔叔’给否了。
也只好暗叹一声,被迫扯谎道:“因他曾救了舆哥儿一命,我特意让舆哥儿尊称他一声叔叔。”
高舆暗暗松了口气,那傅太太却忍不住顿足埋怨:“唉呀,妹妹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要尊称,却叫什么叔叔,还不如直接认了他做义父!若能有这么干爹罩着,咱们家舆哥儿可就一辈子不愁了!”
傅氏无语,莫说当时根本想不到,赵公子在短短时间内就成了气候,就算能预料到,她也万万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好容易把嫂子侄儿打发走了,傅氏身心俱疲坐回床上。
要说面对嫂子前倨后恭的卑微态度,她一点都不觉得畅快,那自然是假的。
可问题在于哥哥嫂子,很明显是冲着赵公子来的。
而自己与赵公子之间不能说是全无瓜葛,但也绝不像是他们以为的那么亲厚。
倘若兄嫂得寸进尺,事情早晚会被拆穿。
更让人担心的还是高舆,他如今刚尝到仗势压人的甜头,为此甚至不惜叫赵公子叔叔……
转头下意识看向儿子,却见他满脸纠结,隐隐又带了些跃跃欲试。
他不会是想……
傅氏苦笑摇头,忽然又想起一事,忙紧张追问:“舆儿,你你没把那些胡思乱想的事情,说给赵公子听吧?!”
听到母亲提起这事,高舆先是心虚的缩了缩脖子,但转念又自欺欺人的想到,自己只是向赵峥展示了证据,可没有把事情给挑明。
于是坚定摇头道:“当然没有!”
傅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分辩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能先当成是真的听,再次声明道:“我和赵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你可千万别再……”
“知道了知道了。”
高舆不耐烦的打断了母亲,边往外走边道:“我去瞧瞧新腾出来的屋子,一会儿也好让人把行李搬过去。”
说着,就自顾自的出了门。
高舆走后,傅氏忍不住唉声叹气,瞧儿子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如何能指望他守口如瓶?
若是他把那些捕风捉影的臆测,全都说给赵公子听……
那自己可真就要无地自容了!
而倘若赵公子也因此误会,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糟的心思来,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才好?!
她想着想着,又觉得胸闷气短。
横臂托举尚觉不足,只好紧闭门户拿手捧住,然后就不由想起了七月十三那日,与高士奇独处时的情景。
那时节,夫妻两个蜜里调油,高士奇更是雄心万丈。
那时节,哪里想的到会有今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