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兄留步。”
茶馆门外,驴车已经缓缓启动,杨琛半边身子探出车身,兀自冲着赵峥直拍胸脯:“你放心,你侄子就是我侄子,往后我断然亏待不了他!”
赵峥笑着连声应承,心下却忍不住暗暗摇头。
到底是初入官场欠缺历练,这卖人情卖的还不够圆融,演技也过于浮夸要是刚从酒场上出来,大着舌头来一句还成,放在眼下就显得过于露骨少了含蓄。
不过也可以理解,失去姚仪这条大腿之后,一度让杨琛有些无所适从,现如今借着这桩人情往来,重新抱上了赵峥的粗腿,他心下自然欢喜的紧。
可以说是茶不醉人人自醉了。
送走杨琛,赵峥转头看向高舆,这小子本来有些恹恹的,一见假父转头看来,立刻抖擞精神涎皮赖脸的提议道:“叔叔,这天色还早,要不然咱们一起去我舅舅家吧。”
说着,把那方胜翻出来双手奉还:“这封信您亲手交给……交给她,岂不更好?”
赵峥有那么一瞬间确实被说动了,但他到底有些心虚,哪敢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跑去傅家直面高夫人若不是心虚,也不会绞尽脑汁抄了那半首词。
所以最后还是婉拒了高舆的邀请,准备等等高夫人的反馈再说。
与高舆在茶馆门外分手,赵峥骑着驴回到了张家别院。
本来准备先简单洗漱一下,再去后院向母亲禀报,自己要去通州‘公干’两天的事情。
不想回到客院之后,却遭遇了春燕如火般的热情虽然这小蹄子一向主动,但这次明显非比寻常,感觉像是恨不能把他的脚指头都给含化了。
“你这大白天的作什么妖?”
赵峥不明所以,春燕却是媚眼如丝道:“爷,我都已经知道啦!”
“伱知道什么了?”
赵峥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讨厌”
春燕抱紧赵峥的胳膊,晃荡着钟摆娇嗔:“爷就会装糊涂,我早听芸姑娘说了,您给那头灵犬取名叫做‘定春’!”
说着,眸子里几乎要荡漾出水来。
这一看就知道,她湿润的不只是眼眶。
赵峥这才算是回过味儿来,原来她是误以为定春的‘春’字,就是她春燕的‘春’照这个逻辑推断,定春二字岂不就成了对她的肯定与嘉许?
这时春燕如同美女蛇般裹缠上来,在赵峥耳边吐着‘信子’道:“爷放心,往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奴婢肯定会帮您办的妥妥帖帖。”
呃
她不会是把‘定春’两个字,当成是帮自己拿下高夫人的事后奖赏了吧?
赵峥刚想要解释,就进一步体会到了春燕炽烈的热情。
算了,这回是机缘巧合,以后哪还有会有类似的机会?且随她怎么想吧。
半个时辰后。
赵峥系好裤腰带出了客院,先去厨房讨了一大块腊肉,准备顺路刷一下定春的好感度。
结果刚到后院就听到了青霞的歌声,他习惯性的抬头寻找,果然又在树上找到了那精灵般的身影。
这小妖精是真的喜欢登高望远。
不过……
她身边那毛茸茸的大雪团难道是定春?!
正感惊愕之际,一条细细的蛛丝就飘到了赵峥面前,赵峥当然知道青霞是什么意思,但这回他可没敢贸然去抓那蛛丝。
定春虽然是幼犬,但体重保守估计也有小三百斤,若再加上赵峥这一百八十来斤……
那树杈需不是铁打的!
故此赵峥非但没有去抓那蛛丝,反而冲着树梢连连招手:“下来下来说!”
青霞闻言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而定春则是往前平移了半米,才垂直落地,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还是吓的它‘嗷呜嗷呜’乱叫。
赵峥这才看明白,原来定春不是蹲坐在树杈上,而是被蛛丝裹挟着虚悬在树杈上的。
见那大白狗落地后,身子依旧在颤抖不已。
赵峥无语道:“你怎么把它也弄上去了?”
青霞习惯性歪头道:“因为靠着舒服。”
确实,这灵犬的毛发和普通的狗就是不一样,看着油光水滑仿佛细绸缎似的。
赵峥亮出手里的腊肉,走到还在瑟瑟发抖的定春身边,用哄小孩般的语气道:“乖狗狗,来,这块腊肉……”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蹲坐在地上的定春就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他的脑袋狠狠咬下。
赵峥自然不可能让它得逞,脑袋一偏让过狗头,然后双臂紧紧锁住了定春的脖子。
定春还想挣扎,赵峥肩膀发力一顶,直接将它顶翻在地,然后跨步骑上了它的肚皮上。
这种半大的猛犬果然是吃硬不吃软!
赵峥正待给定春一个教训,让它知道男主人也不是好惹的,身后忽然传来坚实挺翘的触感,却是青霞也跨坐到了狗身上。
一瞬间,定春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原本拍向赵峥的爪子软软垂下,招财猫似的悬在肩膀两侧,嘴里的獠牙也全都敛去,乖巧的吐出红艳艳的大舌头。
赵峥往后一靠,伸长脖子绕过青霞的肩膀扫了眼是条母狗,那没事了。
再看看天色,他主动提议道:“要不然咱们骑着定春,在城里随便逛逛?”
青霞听了,抓住定春的皮毛也不知怎么一拧,定春就从四脚朝天变成了趴伏在地。
这大白狗也不知是听懂了赵峥方才说的话,还是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心意,驮着两人爬起来乖乖朝前院走去。
不过走出几步,它忽然又站住了脚,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看青霞,然后突然跑过去一口吞下掉在地上的腊肉,这才载着二人冲出了后院。
…………
与此同时,傅家。
对着紧闭的门扉,高舆将今天在茶馆里的见闻说了,又道:“母亲,这些事情我实在不耐烦去做,再说我还要去国子监呢,要不然还是让舅舅出面操持吧。”
说完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应,高舆忍不住用力推了推门:“母亲母亲!”
“随便你吧。”
这时门内才传出高夫人冷淡的嗓音,自从那天之后,除了必要的场合之外,母子两个就再没有面对面交流过,每次高舆过来,高夫人都会躲进卧室里紧闭门扉。
“那我一会儿就去和舅舅商量!”
高舆说着,又道:“还有就是国子监那边儿,我已经提交了由文转武的申请,估摸着再过两天就该批下来了。”
回应他的,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高舆强忍着踹门的冲动,把那方胜从门底下塞了进去,道:“这封信是赵叔叔让我捎给你的,你看完记得回一封,我也好对赵叔叔有个交代。”
说完,他就紧盯着刻意留在门外的一小角信纸。
结果等了半天,那方胜仍是一动不动。
“母亲!”
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本来准备邀请赵叔叔来家里坐坐的,赵叔叔本来都答应了,结果临时有事才没来等下次有机会,他肯定是要来家里的!”
说完,他又把耳朵贴了上去。
片刻之后,果然听到门内传出脚步声,高舆正感得意,却听那声音先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却原来不是奔着门来的,而是在里面来回踱步。
赵叔叔就托了这么点事儿,自己怎么能让他失望?
高舆眼珠转了转,又道:“我走了啊,您留神这信别被丫鬟仆妇捡了去!”
说着,迈着大步到了门外,然后又蹑手蹑脚折了回来。
片刻后,那门下的方胜果然被抽走了。
啪啪啪
高舆得意的拍着门板道:“记得写回信!”
然后这才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门内。
面庞清减了不少的高夫人,听到外面那小畜生的话,忍不住银牙一咬,一手一边扯住那方胜就待发力撕个粉碎。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真个动手。
罢了,先看看那姓赵的到底写了些什么,然后再撕碎它不迟!
高夫人忍着气将那方胜拆开,却见这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三页信纸不过与其说是信,这倒更像是三张草稿纸。
信上反复用蝇头小楷,尝试着写一首诗词出来,一开始是规规整整却驴唇不对马嘴的七言绝句,然后是勉强押韵的长短句。
每一次每一首,都经过了反复的涂改增删,随着后面内容越来越清晰,体裁却也越来越模糊。
通过这一系列的变化,一个文才不怎么出众的年轻人,冥思苦想竭尽全力想要吐露心声的形象,便跃然纸上高夫人甚至仿佛已经窥见了,赵峥面对信纸愁眉不展顿足捶胸的苦相。
她的脸色不自觉柔和了些,目光渐渐定格在最后的长短句上,虽然体裁十分怪异,也不讲究什么韵脚,但反复读了几次,竟还真嚼出了些诗味。
如果不曾相逢/也许/心绪永远不会沉重/如果真的失之交臂/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
前面这段文字应该是在表示,比起造成的后果,他更怕的是与自己失之交臂。
而后面那句: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心海/掠过飓风。
是说自己对他的重要性?
想起赵峥那句‘你本不该来的’,高夫人忍不住叹息一声,然后又将目光转到了标题上,这个《只要彼此爱过一次》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曾经仰慕过自己?
这么解释好像有些不通。
高夫人沉吟半晌,忽然俏脸变色的啐了一口,慌乱的将信纸重新叠好,寻了个带锁的木匣子锁了进去那厮说的‘爱过’只怕是个动词。
锁好方胜之后,她心中却还在揣摩那信上的内容,《只要彼此爱过一次》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对自己乱来了?
如果能这样自然最好不过,可那不孝子……
唉
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孽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