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文趴在地上,他一时没能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几个人,只能壮起胆子,再去端详。
他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容貌清丽,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穿着并不繁复,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的贵气。
他确定他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可她的眉宇之间,的确让他感觉到熟悉,仿佛从前见到过,而且不止一次。
赵学文脑子混乱,一时想不明白,只得再度挪开眼睛,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如此直视一位贵人,失了礼数,可就要引来大祸。
赵学文不敢再去琢磨,准备等那贵人开口说话,心中正思量着,就听到身后传来儿子的声音。
“元让元吉,你们……”
赵学文眼睛豁然睁大,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声响,他茫然地再度抬眼,这次是看向女子身边的两个少年。
然后他的神情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真的是……他二弟和三弟的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长高了许多,所以他匆忙瞥过去的时候,没有往他们身上去想。
他们真的来了。
这是要搬进府中?还是……
赵学文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两日的确有人送饭过来,说是豫王妃的赏赐。
元让和元吉在这里,所以他们旁边的女子就是豫王妃?
不止是赵学文愣住了,赶过来的姜氏和赵元昌也怔在那里。
陈妈妈看向姜氏,呵斥道:“还不向豫王妃行礼?”
姜氏赵元昌听得这话,慌忙跪下。
赵学文目光一时涣散,好不容易才重新聚拢。
这真的是洛泱?嫁给了豫王的赵洛泱?他那个哑巴侄女?
就算早就知晓这些,可亲眼见到了,他还觉得是如此的不真实。
也难怪他会认不出来,因为在家中的时候,他就不怎么在意那个哑巴侄女儿。无论谁家中生出个这样的孩子,自然而然都会从心底里感觉到晦气,恐怕她会给赵家带来灾祸,耽误他日后的子嗣和前程。
他本以为忍个几年,这桩事就过去了,先天不足的孩子,一般都长不大,哪知道硬是被他娘和老二一家养活过来。
赵学文从心底里埋怨他娘,他们赵家本来就只有些薄地,哪里养得起这样的赔钱货?若是个男孩儿也就罢了,就算憨傻,长大了也有把子力气,就像他四弟一样,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计。
可那是个丫头,长大了,将来谁又愿意来娶?活一日,他们赵家就得搭一日的银钱,好在他爹明事理,暗地里与老二商量,干脆将那丫头送出去,可惜老二就是不肯。
他给爹出了个主意,表面上不再管这些,等到老二不在的时候,悄悄将那丫头带去山中丢了。
山中多野兽,一个小女娃必定活不下去,哪知道被同村的小哑巴瞧见,那小哑巴年纪小,主意却多,硬是将那丫头又带了回来。
出了这桩事之后,他娘就跟他爹隔了心,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场,家里的气氛是一日不如一日。
于是,他看那哑巴侄女儿就更是厌恶,要不是他要读书,还要几个弟弟帮衬地里的事,他早就主张分家了。
又忍了几年,终于让他寻到了机会。他与同窗的秀才们在酒肆里饮酒,同窗提及了朝廷要迁民的事。
那时这消息还没传开,同窗便提醒大家做些准备,若不想离开家乡,就凑些银钱交去衙门里,到时候衙署的官员自然就会避开他家。
赵学文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悄悄与他爹说了,他的本意是让二弟一家应朝廷的迁民令。
他爹早就看二弟一家不顺眼,自然觉得好,他们便前去衙署打听迁民事宜。
也就是在那次,他们听说朝廷还会给应迁民令的百姓川资。他与他爹既眼馋川资,又不想做迁民,想来想去,他爹就决定与娘和离,拿走娘和三个弟弟的川资,变卖田产,带着他一家离开。
要与他娘和三个弟弟分开的时候,他别提有多欢喜,靠着那些银钱,他和他爹必定能考取功名。
哪知这条路并不好走。
他爹续弦柳氏,却要仰人鼻息度日,吃穿比在家时好了些,可被人嫌弃的日子也是难过,可他们做了那种事,不可能再回头去寻娘和弟弟们,只得小心翼翼地哄着柳氏,希望父亲能借柳氏一族寻得个好差事。
他爹的差事总算有了着落,哪知却是个陷阱,最终他爹再也没能回来。
而他也落得这样的结果。
这一刻,赵学文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当年不离开家,跟着娘他们一同应了迁民令,现在他就是豫王的大伯,可以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
赵学文心中一酸,一步走错,步步错。现在赵洛泱前来,恐怕是要追究他当年之事。他现在还记得那管事是如何死的,他们会不会也落得与管事一样的下场?
赵学文想着脚下发软,整个人差点就瘫在地上。
“王妃,”姜氏先回过神来,“之前我们也是被人所骗,没有要加害王妃的意思,我们住在这院子,也是想要收拾干净,等着婆母和王妃回京。”
“万万没有别的心思,求王妃看在他是你大伯的份儿上,饶了我们。”
姜氏说着在地上叩首,她见赵元昌还傻傻地看着赵元让和赵元吉,便伸出一只手来拽赵元昌的手臂。
赵元昌这才跟着母亲一同磕头。
姜氏这是被逼急了,眼见赵学文靠不住,她就只能自救,她再也不想在睡梦中被人吊在房梁上,更不愿意再被关在院子里。
“王妃可还记得,”姜氏道,“您小时候,我还哄过您,还有元让和元吉,我给你们做饼吃。”
恐怕赵洛泱不念旧情,姜氏攥起手来接着道:“当年离家是老太爷的主意,我们也是没法子……不敢忤逆……”
“尤其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只能听他们的意思行事。”
听到姜氏说出这话,赵学文登时瞪圆了眼睛,姜氏这是在做什么?为了活命,将罪责都怪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