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兕想着竟有些不寒而栗。
作为一个母亲,怎么溺爱自己的孩子都不过分。
可作为一国之后,武皇后对李贤态度绝非一个皇后对于皇子的应该有的样子。
武皇后并非一般的皇后,她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冷血理性的政客,她会毫不容情的除去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人,包括至亲骨肉。
这种人永远将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亲情于她而言,不过是调味剂。
可以拥有,但不会影响她的前途权势。
皇后之位母仪天下,但此位并不具备真正左右庙堂的权力。需要通过特殊的情况,比方说皇帝李治的认可,或者特殊情况,便如历史上意外。
很多人都以为武皇后在李治时期就有了掌控庙堂的权力,但其实武皇后在李治死后,恰恰失去了一切权力。
李治在遗诏里写的清清楚楚“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很多人曲解这话的意思,觉得武皇后有很大的权势,但其实大唐真正的权力在皇帝李显,宰相裴炎手中。
武皇后是没有权力的,李治的遗诏是让年轻的皇帝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大事,可以听取武皇后的建议。只是建议而已,并没有决策权。
是裴炎利欲熏心,想要以相权压皇权,直接来了一手“太子未即位,未应宣敕,有要速处分,望宣天后令于中书门下施行。”
也就是说,裴炎直接绕过李显,架空了这位未来皇帝的权力,将李显的皇权送到了武皇后的手上,而自己将三省六部里权力最大的中书门下两省合并,握在自己手上。比长孙无忌都要过分……
武皇后估计自己都懵了,竟有这种好事?
李显立刻气炸了,这位六味地黄丸的差劲之处也显露无疑。
他没有选择退让一步,而是在没有任何实力的情况下正面开干,提拔自己的岳父韦玄贞,甚至在得不到武皇后裴炎同意的情况下,无能狂怒:“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
裴炎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又出昏招,废帝。
武皇后又懵了,好事又来了?
她很利索的废掉了不听话的李显,用了听话的李旦。然后又借助徐敬业的事件处死了裴炎,乘机大权在握。
所以说武皇后掌权登基,主要在于裴炎的贪婪与李显的愚蠢,武皇后厉害的地方就是抓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富贵。
不然以正常的情况,武皇后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掌权的。
在裴炎没有犯浑之前,武皇后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一日能够掌天下之舵。
裴炎的贪与李显的蠢凑在了一起,造就了武则天。
双方缺一不可……
这条路也是不可复制的。
所以武皇后现在想要维系自己权势的唯一一条路,抱紧李治的大腿,确保现在的地位,然后与太子打好关系,便于李治去世后,母子一起对付朝中权臣。
现在武皇后抱李治大腿之余,竟将剩余的心思都用在了李贤身上,这委实不正常。
“每日与父皇母后用膳,反而是最空闲的时候。”
陈青兕脑中突然浮现李贤说的这句话。
每日,李贤说的是每日?
即便是在宫里的皇后妃子,非特殊情况下皇帝都不是说见就见的,后宫可不止一个女人。
皇子更是如此……
不过武皇后是例外,她要协助李治处理政务,拥有了与李治长期接触的特权。
武皇后以管教孩子的名义,常带身旁,让李贤得以常见李治。
李贤本就聪慧,乖巧机灵,人见人爱,又长期相处,自是得到李治特别偏爱。
这上下一联系,陈青兕想到了另外一条路。
既然李弘被东宫的张文瓘戴至德带偏了,那就回炉重造一個。
李贤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武皇后如此防着自己,那是怕重蹈李弘的覆辙,担心自己再一次将她的儿子带歪。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些可怕了。
陈青兕一路走出皇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庞大的宫廷,现在虽是阳光明媚,可他却有一种阴云遍布的感觉。
“唉!”
陈青兕长叹口气,现在的大唐确实比历史上同一时期的大唐更加强盛,但内部却因李治的身体问题,还有武皇后的野心等因素,却显得很不安稳。
现在大食国已经展开外交手段,足以表明大战随时都可能发生。
内忧外患,多事之秋。
陈青兕觉得自己有些分身乏术了。
便在这时,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似乎……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怎么将他忘记了!
陈青兕想到了外放的狄仁杰,那位狄胖胖可是最擅长抓老鼠的,也是时候将他调来长安了。
湟中县。
一骑在县道上飞驰,县内百姓惊惶失措,纷纷逃避,十余骑兵马紧随其后,一起无视左右逃散的百姓,在大街的正中央穿行。
但好在一行人骑术高超,虽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却也没有伤到百姓。
只有一部分胆小的人,惊魂未定的看着远去的一行人,低低骂着。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疑问:“他们的目标是不是县廨?”
另一百姓说道:“不会奔着狄县令去的吧?”
有位知情人道:“会不会因为狄县令关押了一名校尉?我听说了,有一位校尉觊觎县中龙家的《龟兹乐谱》,登门强买不成,想要强取,让狄县令给关了大牢。听我的一位牢狱差役的朋友说,那位校尉在大牢里骂的很难听,还说他后面有人,让狄县令等着……这伙人,不会是找县令麻烦的吧?”
他此话一出,周边百姓登时哗然,纷纷带着几分担忧。
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言语间都在为他们的狄县令担心。
“我去看看,也许能帮上忙……”
一名百姓怯生生的说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底气不足,但还是向县廨方向走去了。
“同去……”
“同去……”
“同去……”
……
一瞬间街道上的行人商贩都向着县廨方向移动了。
同一时间,已经升任县令的狄仁杰正在跟自己的县丞商讨桑蚕的事情。
与陈青兕在青溪县的时候差不多,现实的世界狄仁杰并没有死神附体的能力,走到哪里都有奇案,走到哪里都有悬疑事件。
狄仁杰接触的最多的,还是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狄仁杰也乐此不疲。
同一届的科举进士,狄仁杰的开局是最完美的。
他跟着陈青兕一起北上,在北地大放异彩,破获了通敌走私案,牵动了铁勒部的叛乱,而后修建三受降城。
狄仁杰一直都作为陈青兕的副手,负责琐碎事务。
以他的功绩,如果留在京城,现在的地位必然是最高的。
但狄仁杰选择了外放,来到了这湟中县,避开了京城的尔虞我诈,踏踏实实的为百姓干些实事,以此来磨砺自己。
但也因如此,狄仁杰的成绩让张柬之魏元忠后来居上了。
当然狄仁杰也并不在乎……
踏踏实实的干自己的事情,不管官职大小,不管身份高低。
“县令,县令,外边来了一个将军,让您去见他。”
狄仁杰并不意外,从容起身笑道:“我去去就回。”
他信步走到县廨外,入眼便见十数骑立于县廨之外。
十余骑手人人身着大漆皮甲,骑着高大威武的河曲战马,威势十足。
尤其是为首一人,更是魁梧壮实,一脸的络腮胡子,双目大若铜铃,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狄仁杰微微躬身作揖道:“湟中县县令狄仁杰见过左鹰扬将军……”
来人正是左鹰扬将军王孝杰。
王孝杰高居马上,轻蔑的看着面前的小小县令,说道:“既知是本将军亲临,你还不放人?”
狄仁杰道:“将军麾下的校尉在本县中嚣张跋扈,意图伤人劫掠,其罪不容辩驳,放不了……”
王孝杰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道:“你若不放,可别怪本将军劫人了。”
他抽出腰间宝剑,直指不远处的狄仁杰,怒目圆瞪。
身后的十数骑纷纷拔出宝剑,同样指着狄仁杰。
都是在战场上拼杀的豪勇之士,兵器出鞘,立刻有一股杀伐之气向四方蔓延。
听到动静的县衙差役见状也纷纷抽出佩刀,但他们身子微勾,脚步左右移动,气势上相差天地。
差役与真正在战场上拼杀的精锐之士,还是比不了的。
狄仁杰却面色不变道:“人,你救不了。除非你想跟昔年苏邢公一样的下场……”
王孝杰面色一僵,他自是知道苏定方当年的事情。
苏定方被冷藏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初李靖派遣苏定方奇袭颉利可汗的牙帐,他亲率两百余骑,一口气就杀到了颉利可汗的大帐,吓得颉利可汗与隋朝的义成公主仅带数十骑随从逃跑……
苏定方看中了颉利的一匹宝马,据为己有,他身旁的兵士见状,也在牙帐中四处劫掠,引起了群起效应。
为此立有大功的李靖都被弹劾了……
换作其他时代,苏定方这情况都不是事。奈何唐初名将辈出,一个个的都是争先上岗,不缺苏定方这一个能打胜仗的将领,也就导致了苏定方被人遗忘……
直至李治朝,才重新被启用,迎来自己的辉煌。
王孝杰看着面前的狄仁杰,粗犷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本将听说湟中县县令狄仁杰方正刚直,初到县内,以县尉之身,驱逐豪强,捉拿吐蕃细作,整顿治安。升任县令之后,更是以民为先,开展教化,令得县内民风大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本将跟狄县令开个玩笑,县令莫要见怪……”
他将佩剑归鞘,看了一眼身后的亲卫,叫道:“收起来,收起来。”
王孝杰很有礼貌的下了马,挤着笑脸道:“狄县令可否借一步说话?”
狄仁杰见王孝杰如此态度,心下摇头暗叹:“又欠陈先生一大人情!”
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将王孝杰请到县公廨后衙的办公署。
王孝杰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反而带着几分嬉皮笑脸的说道:“狄县令,你就将我的人放了吧。我王孝杰在这鄯州也有几分面子,出了什么事情,县令可派人知会一声,王孝杰必当相助。”
他心里直骂娘。
现在是关键时候,王孝杰跟着苏定方多年,是最早跟着苏定方来到鄯州任职的。
而程务挺来鄯州不过短短一两年,现在却爬在他的头上。
王孝杰哪能服气……
别看王孝杰粗犷好勇,但他粗中有细,善于专营。即便苏定方一开始看不起王孝杰,最后却也将之视为半子对待。
为了不在程务挺之下,王孝杰派人往京中打通关系,走通了许敬宗的门路。
王孝杰并没有罢手,他听说李治喜欢音乐,还亲自编写《上元》《二仪》《三才》《四时》《五行》《六律》《七政》《八风》《九宫》《十洲》《得一》《庆云》之曲,便想着为李治收集一些龟兹乐谱。
西域龟兹音乐,天下无双,这是公认的事实。
只是自从龟兹覆灭之后,国中乐者四散,国内存在的曲谱也跟着四散各地……
龟兹曲谱也成了稀罕之物,价值不菲。
陇右龙氏乃陇南大族,族人经商西域,意外得到了一本龟兹曲谱,将之视为家传之宝。
王孝杰得知之后,派人来求购。
结果一言不合,动了手脚。
狄仁杰方正,自是不惯着对方,直接下了大狱。
王孝杰只能亲自来一趟。
若是面对寻常人,王孝杰自是不会如此客气,但湟中县县令叫狄仁杰。
王孝杰在来之前,先一步派人打探了狄仁杰是何许人物,得知他跟过陈青兕,很得陈青兕器重,便知不能莽撞。
陈青兕得罪不起。
王孝杰想着如果能吓唬住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硬得吓唬不了,那也只能来软的,低声下气。
狄仁杰心如明镜,从得知王孝杰派人取“龟兹曲谱”便知他的用意,也知他的软肋,尽管身份悬殊,却也把他拿捏的稳稳当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