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兕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他以为背后的老鼠在憋大招,准备来一波大的,也为此小心提防,免得措手不及。
现在却是拉了一坨大的,这让他反而有些拿捏不住了。
沉吟了片刻,陈青兕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崔詧在绛国公府的地位怎么样?”
殷铭说道:“最初还好,夫妻两人情投意合,羡煞了不少人。但随着敬氏掌家以后,夫妻两人隔阂也多了起来。敬氏忙于绛国公府的田产与封邑赋税,无暇顾及崔詧。崔詧作为一个赘婿,在府中也过得不自在。成日与狐朋狗友一起饮酒嬉戏,流连于平康坊的青楼酒肆之间。”
“后来就有了敬氏豪掷五十万钱买官的事情,有了官身,崔詧倒也老实了起来。只是因为李义府的事情,崔詧也跟着遭了罪。原本是要严惩的,是敬氏一边打点,一边寻上了卢国公出面,这才小惩大诫,贬为七品官。”
“自此以后,崔詧在敬氏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崔詧自此没少在醉酒之后痛哭流涕,说不该屈尊入赘,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殷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
纵然是少言的周奎,也脸带不耻。
陈青兕摇头道:“负心最是读书人,此话一点不假。”
就这情况还好意思说屈尊入赘?
当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不过……
崔詧混成这样子,倒给他一个全新的思路。
陈青兕阅历丰富,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知道一些重大的问题都是由某个小事或者某个小人物引发的。
上面的人因为知道厉害,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反之下面的人为了自身的一点蝇头小利,惹出了不少麻烦,从而连累到了上面。
崔詧会不会也如此?
真正的老鼠并没有打算行动,是崔詧混得太不如意,急于立功表现自己?
崔詧拉得这坨大的,未必就是幕后老鼠的想法……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崔詧纯粹是站在五姓的立场看待自己与张文瓘。
反正没有什么线索,不如就从他这里下手。
陈青兕道:“不良帅,你有没有值得信任的,能够混到崔詧身旁的弟兄。”
殷铭想了想道:“崔詧信道,喜于道门中人往来。永宁坊有一個道士,叫静霞道人,能说会道,精于道法儒学。为了入世,在朱雀街上卖药,与人发生口角,下手太重,失手打死了人。真实情况是他卖的药颇有效果,挡了地方药商的路,故意寻人挑事。静霞道人颇讲义气,也小有名气,以他的身份与崔詧交往,正好合适。”
陈青兕道:“安排他与崔詧结交,不用特地调查什么,免得打草惊蛇。”
对方为何藏得如此深?
自是实力不济,不敢现行,只能在暗处捅刀子。
崔詧既是其中的小卒,想来还无法接触深层次的东西,现在对他下手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殷铭并没有多问,自己已经从陈青兕这里得到了太多的好处,理所当然地为其效力:“陈先生放心,殷某晓得,静霞道人也非莽撞之人,能助先生成事。”
“晴安,替我送不良帅!”
一直以晴安身份行事的周奎,与殷铭一并离开了陈宅。
两人多次合作关系密切,正好一起去喝酒。
陈青兕目送两人离开会客厅,给自己倒满了杯茶,小口品尝个中滋味,脑中却想着想着的朝中的局势。
对于张文瓘,陈青兕并没有放在心上。
大唐至始至终都是围绕李治这个皇帝运转的,张文瓘的政治思想与李治这个皇帝的心思背道而驰。
这样的人在李治手上,那是长久不了的。
李治用他治吏,一旦目的达成,根本无须任何人动手。
李治就会将之清扫出庙堂,留给自己未来的儿子。
所以期待陈青兕会跟张文瓘斗的你死我活,那是不会出现的。
跟一个注定“死”的人搏命,何其愚蠢。
不过摩擦是必不可少的,大唐最强的对手,正在凝聚力量,将战略重心东转,任由张文瓘压下大唐的这股锐气,可不是明智之举。
让陈青兕担心的还是武皇后。
陈青兕一开始还不觉得,只以为武皇后连续受挫,低调行事。
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武皇后是选择了最正确的生存方式:抱李治大腿。
武皇后之前的政治手段都走到歪路上去了,她总想着掌控自己的力量,发展武家,为自己为太子多求几分胜算。
却忽略了一点,她的一切都是李治给她的。
李治既然能够给她,也就能够收回。
所以历史上的武皇后在李治手上吃了不少的苦,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条捷径,反而选择最难走的路,导致了让李治打压的跟武家决裂,成为了孤家寡人,身旁一个可用的武家人都没有,不得不用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武元庆武元爽的儿子武三思武承嗣……
但凡有别的选择,武皇后都不会重用虐待她们母子,将她们母子赶出家门的兄长的后人。
现在武皇后似乎开窍了,她没有如历史上那样想方设法的壮大武家的权势,而是全心全意的辅佐李治,成为李治背后的女人。
这样的武皇后是没有办法对付的,对付她,就得向李治挥刀。
陈青兕可没有掌控霍光的力量……
面对这样的武皇后,陈青兕也无计可施……
这也是他想方设法要将那股神秘老鼠揪出来的原因,陈青兕有一种感觉,那是多年政治生涯培养出来的政治嗅觉,暗处的老鼠现身之日,就是武皇后遭殃的时候。
乾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
这日陈青兕并没有去皇宫,更没有去兵部,一大早就在萧妙宸的服侍下,穿上一身朴素的衣服,打算去邢国公的府邸祭祀这位威名赫赫的老将。
苏定方的遗体已经运回了长安……
因为苏定方丧事被张文瓘冷藏,陈青兕大骂张文瓘一事,将苏定方这位大唐王朝最顶尖的大将推向了风口浪尖,也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这回事,知道了这么一个人。
在这一天大半长安飘起了悼念英灵的白色引魂幡,希望烈士的英灵能够早早的回家。
对于苏定方的葬礼,李治下令罢朝三日,以示悼念。
“陛下有请,陈先生速速进宫见驾!”
陈青兕还没来得及动身前往邢国公的府邸,得到了李治召见的消息。
陈青兕只得换了身官服,带上素服,先入宫见驾。
内侍直接将陈青兕引到了李治的寝殿,这让陈青兕颇为意外,但心念一转,却也猜到了缘由。
李治这是打算给自己立人设,八成打算亲自去祭祀苏定方。
李治于民而言,算不上好皇帝,但于国家来说,也称得上是一句雄主。
李治尽管身体不适,将自己的大部分工作丢给了武皇后,但他始终掌控着大局,该上的朝,该理的政,从未落下。
这个时候召见自己入宫,如果是为了正事李治应该在承乾殿武德殿处理政务,不会在这个寝殿。
既是在寝殿,也就意味着不是正事。
但陈青兕还是一脸疑惑的走入大殿,入眼却见李治穿着朴素的常服,正坐在上方闭目养神。
“见过陛下!”
李治睁开了眼睛,将陈青兕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来了!不必多礼!你陪朕出一趟宫,去邢国公府。”
陈青兕心叫一声:“果然”。
苏定方的病逝,对于李治而言,自是巨大的损失,他在庙堂上说断其一臂,毫不夸张。
但真要说有多伤心,陈青兕是不信的。
人死了,价值就消失了。
现在既然到了这一步,领着自己亲自去祭祀苏定方,那就是一则美谈。
至少在军方,李治的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促成这一切的自己,反而成了配角。
配角,就配角吧!
陈青兕很看得开,为苏定方讨个说法,是出于本心,其中得失,他没打算计较。
李治出宫,自不会如电视里的那般,微服私访,两三人就出宫闹得鸡飞狗跳。
即便是悼念苏定方,那也是千牛卫开道,金吾卫护卫左右,陈青兕骑着马,位于銮驾侧方。
如此兴师动众,要不了一日,整个长安都知道李治这位皇帝亲自悼念苏定方这位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了。
李治的演技绝对是影帝级别的,只是到国公府的大门,眼睛已经微红,泪水在眼中荡漾,微仰着头,努力让泪水不滚落。
“朕初登大宝,人微言轻,四方不服。皆赖爱卿,四方征伐,生执都曼,钳驱贺鲁,暨平百济,我朝有今日之盛,爱卿居功至伟。朕欲与卿,共享荣华,奈何爱卿,离朕而去,痛哉……”
李治说完这话,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决堤而下。
平心而论,他文采并不怎么样,奈何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表演的也不浮夸做作,让人听之动容。
苏定方的儿子苏庆节,感动的一塌糊涂,泣声拜道:“先父常说,此生能遇得明主,死而无愧。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莫要悲伤过度。”
李治长叹:“大唐失一栋梁,朕痛失一臂,如何能不悲伤?”
陈青兕在李治之后,手持祭香,看着金漆黑木的灵位,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言地拜了三拜。
来到苏庆节夫妻面前,陈青兕作揖悼哀。
但夫妻两人却齐齐退了一步,不敢受礼,跟着又一并行了大礼。
有李治在,陈青兕也不好多待,随着李治一起返回了皇宫。
“今日休沐,难得空闲,陪朕一起去武德殿走走!”
陈青兕自当遵命。
君臣二人走进了武德殿,直往后院而去。
武德殿的后院是一个巨大的军校场,规模之大,可容万民兵事操练。
军校场荒废许久,但依稀可见昔年的痕迹。
这武德殿,陈青兕来了好几次,但都在前殿,这后殿校场还是第一次来,看着昔年的痕迹,不免有些神往。
武德殿的故事可不少……
最早是李元吉的寝殿,与隔壁李世民的承乾殿,不远处的东宫连在一块,三兄弟的故事那叫一个错综复杂。
不过真正值得一提的还是渭水之盟以后,李世民将之视为奇耻大辱,将军中精锐居于武德殿中亲自训练,以培养大唐尚武之风,从而四年之后,一雪前耻。
这军校场依旧有着当年的点滴痕迹。
李治深深长叹道:“苏爱卿离朕而去,李英公也上了年纪,朕当下能倚仗之人,唯有爱卿了。”
陈青兕先说了一声:“陛下节哀。”随即开始表着忠心,“臣出身卑微,能有今日,皆赖陛下破格提携,知遇之恩,无以言表。若能如苏邢公一般,为朝廷马革裹尸,此身亦是无憾。”
陈青兕知道李治身上有很多毛病,可能够将自己一步步从最基层提拔至今,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面对李治这样的皇帝,陈青兕自不可能与之推心置腹,更不会如来济那般天真,渴望能够与之谱写君臣佳话,流芳百世,但只要李治不负他陈青兕,他陈青兕不会负他李治。
李治笑道:“不必如此,朕还需要爱卿替朕护卫我大唐江山呢。”
不管李治说的多真诚,反正陈青兕是不信的。
但其实李治这话还真是发自肺腑的,只是他所思所想与陈青兕不一样。
李治并非嗜杀的皇帝,卸磨杀驴的事情,除了长孙无忌褚遂良本就该死之外,也没有别人了,至于上官仪,那是他自己取死有道。
在他的计划中,大食国的事情一了,便找个机会将陈青兕外放出去。
自己或者未来的大唐皇帝遇到危险的时候,再将之启用。
总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陈青兕这样的人物,最适合当兜底的定海神针了。
“苏爱卿病故,陇右的布局,爱卿可有想法?”
陈青兕道:“听说苏邢公已经觅得了后继人选,臣相信苏邢公的眼光。”
“程务挺,程名振的儿子,确实有些勇名,但朕听说鄯州还有一个叫王孝杰,也是不差,深得苏邢公的喜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