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
赞婆悲痛大叫。
看着已经绝了生息的父亲,看着周边慌乱的情况。
这位噶尔家的三公子,罕见的干了最正确的事情,派人去高原请赞普下高原坐镇,将自己病故的消息压下了。
赞婆知道自己无法镇住吐蕃的豪强贵族,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己父亲病故,军心必乱。
如果唐军在这时来攻,那就完蛋大吉了。
便在赞婆暗自垂泪的时候,陈青兕已经得到了席君买大胜的消息。
“好!”
陈青兕闻讯大叫一声,此战得胜,意义重大。
四大寨,其中橡皮寨最关键。
他最靠近吐蕃上下高原的通道,居于此寨之人,除了要防守,不让敌人攻破,还得有侵略性攻击性。
既能威胁吐蕃的粮道,还能遏制吐蕃的未来,让噶尔东赞蚕食青海湖的战略告吹。
在侵略性上,他手下的诸将以席君买为先。
且他知耻而后勇,当扛得起这份重担。
却不想这一仗他赢得如此漂亮。
一夜而起大寨,固然是唐军基建能力的一种体现。但这一夜而起的大寨具备的防御能力几何,也是可以想象的,只是具备基础的初步防备能力……
所以陈青兕在战前就已经笃定吐蕃军一旦得知四大寨的事情,首当其冲拿下最关键的橡皮寨。
胜负的关键也在橡皮寨这一仗上……
现在席君买打赢了这一仗,至少换来了两三日的加固时间。
就唐军的基建效率,两三日那就不是基础的初步防备能力了,完全可以抵挡大军的进攻。
何况吐蕃现在根本不敢将兵力聚集,进攻一寨。
这也是陈青兕一口气立四寨的原因,唐军以小围大,实则是攻守兼备。吐蕃军数量虽众,却人心不齐,精锐不足,处于守势。
一旦任何一方支援进攻部队,造成地方守备薄弱,就得看唐军的脸色。
“来人,告诉席君买,让他克制一下进攻欲望。待大寨防御完善之后,我许他自主出击的特权,这几天,让他安分一些。”
不管怎么说,大寨的防备是重中之重。
唯有大寨的防御体系真正成型,他们才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陈青兕在战术上有些欠缺,但战略上的水平经过这些年的琢磨,进步神速。
他并不约束手下将士的自我发挥,但前提不能超出他的战略之外。
大局得在他手中握着,唐军现在首要之事,便是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想着如何败敌。
席君买不敢忤逆陈青兕的命令……
这也是陈青兕与程务挺的差距。
席君买不听将令救援王孝杰,固然有义气占据大头,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那一点点的不服。
毕竟他是唐军老将属于从基层爬出来的二代将官,而程务挺作为新生第三代将帅,靠着开国第一代宿将的父亲的底蕴,爬在了自己头上,他救援王孝杰还是存着一些没有他程务挺,一样能够取胜的心态。
但陈青兕的话,席君买连忤逆的心思都没有。
老老实实的在橡皮寨里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吐蕃军似乎让席君买那一仗打疼了,没有人敢派兵袭扰。
唐军也趁机将大寨加强加固,在内外部建造哨塔拒马,将大寨融入唐军的防御体系之中。
南平寨帅帐。
陈青兕微皱眉头,有些古怪,吐蕃军对于他们四大寨的反应过于镇定。
甚至有些反常。
这不像噶尔东赞的风格啊,就算计无可施,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吧。
陈青兕并未小觑噶尔东赞,相反他对于噶尔东赞此人是很重视的。
这些年两父子真没给陈青兕这个兵部尚书制造麻烦……
但有些情况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噶尔东赞再强,挽救不了现在的吐蕃,而陈青兕背后站的却是大唐,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就好比打牌,陈青兕有一手的好牌,他顺便出一对,噶尔东赞就得下王炸,不然压不住。
陈青兕手上有很多好牌,他能随便出,但噶尔东赞能有几手王炸?
陈青兕对于敌我的认知很清晰,故而稳坐钓鱼台。
只是没有大牌王炸,跟不出牌是不同的意思。
陈青兕不相信噶尔东赞是轻易缴械之人,他的不动,若无而外因素,那就是在憋着坏……
陈青兕暗暗思量。
这一静,又是十天。
橡皮寨。
“哈校尉!”
一位吐谷浑的骑手快步来到哈木面前。
“在西南方向发现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他们正向伏埃城而去。”
“两千人?是运粮队?”
哈木一脸古怪。
哈木因在骑射上拔得头筹,被陈青兕委以重任。
正好唐军收编了队吐谷浑的部队,交给了哈木负责。
吐谷浑人善于骑射,这青海湖又是他们原本的牧场,席君买便将探察敌情的重担交给了他。
“不是!只是两千人的队伍,并没有运粮兵士。他们行军速度很快,有赶路的意思。”
哈木听了更是疑惑,自语道:“这就奇了。援兵不是援兵,辎重兵不是辎重兵,两千人抵什么用?”
哈木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带着这消息,找上了席君买。
席君买也一头雾水,问道:“这时候调两千人有什么用?”
已经过去十七天了,唐军四大寨又坚固了几分,辅以强弓劲弩,防备能力不亚于寻常的小县城。
现在攻寨,不亚于攻城。
两千人,塞牙缝呢?
他询问的人是陈大慈。
之前与赞婆一仗,陈大慈最先发现对方破绽,也最先想出驱赶败卒冲敌阵,从而取得大胜。
席君买发现陈大慈肚子里有点东西,遇事喜欢与之商议。
陈大慈摇头道:“末将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席君买道:“试他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说着走向了兵器架,将自己的浑铁棍从兵器架中取下,说道:“我领两千人去会他一会,看看成色,了解一下情况。营寨里的时候,由大慈代管调度。”
席君买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小部队作战,能够将他的个人勇武发挥到极致。
点齐了兵马,席君买让那位斥候带路在青海湖的一处无名丘陵,追寻到了敌人的踪迹。
无名丘陵。
“赞普!有一支两千人的骑兵正向我们这里奔袭来。”
唐军斥候探得的两千部队正是得到赞婆消息,心急火燎赶来的吐蕃赞普芒松芒赞。
芒松芒赞勒住了缰绳,眼眸中闪着一丝焦虑。
吐蕃也需他坐镇,现在前线突然表示需要他才能稳住局面,足以表明前线的情况,已经恶化到非他不可了。
如果让唐军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离伏埃城,还有多远?”
芒松芒赞一直处在被架空的境地,也就是最近才得以掌权。
这还是他第一次下高原,完全没有地理认知。
“还有一日路程!”
芒松芒赞听到这答案又问:“我们能不能直接冲进伏埃城?”
“应该不能!赞普,我们一路下高原,日夜兼行,人力马力不济,很容易就被对方追上。”
芒松芒赞想了想,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利敏”,“你去伏埃城求援……”他说着抽出腰间佩剑,高呼:“其余人等,随我迎敌。”
芒松芒赞并不懂军事,但也具有面对敌人的勇气。
当即让人就地休整,等候唐军的到来。
席君买追击了两个时辰,突然眼前一亮,目光所及之处,隐隐约约可见兵卒身影,见他们按兵不动,便知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当即减缓了速度,开始徐徐将目标靠近。
他们一路追击,消耗了不少马力。
骑兵对决,马力为先。
面前的吐蕃军也不知歇了多久,得恢复一些马力,才能占得便宜。
席君买擅于用骑,对于骑战的细节,把握的极其到位。
直到徐徐到了近处,席君买方才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道:“冲,随我碾碎他们。”
马蹄踏地,犹如战鼓齐鸣。
在另一边,芒松芒赞也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就算芒松芒赞从未接触过军事,但也知道骑兵得跑起来才有力量。
没有速度的骑兵,交战时,甚至不如步卒。
吐蕃方面带队冲锋的叫澹台伯义,他是一个汉人,凉州人氏。因为惹了命案,逃到了吐蕃。因武艺高强,受到了吐蕃方面的敬重,成为了芒松芒赞的亲卫长之一。
澹台伯义手持长矛,咆哮着冲向了唐军。
澹台伯义本非善类,只是在吐蕃这些年,娶妻生子。现在妻儿都在高原之上,如果自己不卖命,芒松芒赞死于此处,妻儿必受连累。
为了家人,澹台伯义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战斗。
其余人也是如此,他们属于赞普亲卫,待遇福利是最好的。可保护的对象有个万一,那掉的可不是一个人的脑袋。
至于唐军这边,更不用说。
在大唐的军队中,除了陈青兕这样的纯粹文人,其他将官但凡站的后面一点,都会让人笑话。
苏定方七十好几,一样身先士卒的破阵杀敌。
唐骑冲起来就不知道何为退,何为死……
更何况有席君买这样骁勇无匹的战将一马当先……
两军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人仰马翻。
席君买抡棍直劈,强行嗑飞敌骑的长枪,一棍打在对方的胸口,只听沉闷的一声巨响,对方如遭雷击,整个胸口都凹陷下去,然后坠下马背……
感受着双臂传来的反震之力,席君买眉头微皱,寻常的铠甲根本挡不住他的一棍之力……
可对方在罩袍下的铠甲不知什么成色,竟回弹给他不小的力量,至少抵消了一半的威力。
在即将和敌骑撞在一起的瞬间,席君买微微偏开一点角度避开了来枪,再度挥棍猛砸,将之击杀,入手的感觉与之前一般无二……
连续两人皆穿此甲,席君买登时意识到对方这支部队并不简单。
即便在大唐,兵卒之甲能有如此坚固的都少之又少,无不是战功彪炳的百战精锐,或是护卫帝王的天子亲兵。
他左右环顾,发现双方撞击在一起,竟是不分上下,并未取得想象中的效果。
席君买并没有强行突击,而是咆哮连连,猛挥铁棍,斜刺里砸开一条道路,领着部队避开了锋芒……
面前的这支部队装备明显在他之上,硬凿下去,自己不吃亏,可身后的兵卒未必受得了。
本来小股部队作战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实无必要为了面子,平白折损士卒。
脱离了战斗,席君买有些不甘,这明明是条大鱼,可自己手上却没有足够的兵力。
席君买当即让人去通知陈大慈,让哈木多带些人来,他也不强上就是不断的逼近,做出战斗姿态,逼得对方不得不停下来迎敌。
一来二往,双方缠斗了三个时辰,所行之路,不过三里地。
芒松芒赞气得破口大骂,拿席君买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也看出了席君买去叫援兵了,将心一横,道:“我们走我们的,不去管他。”
席君买的战斗嗅觉极其敏锐,见对方似乎不想搭理自己,心下一喜,还有这等好事。
当即就给吐蕃军来了一记又狠又重的袭击,直接冲到了芒松芒赞的五十步内。
吐蕃军并没有混乱,反而发疯了一样,向席君买冲来,甚至有人不计死活,双手抱着马腿,不让他前进。
看着不远处的敌将,席君买突然悲愤地大叫:“王孝杰,我干你亲娘!”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支强兵的主将竟是销声匿迹的王孝杰。
一时间,席君买悲愤交加,自己为了救他丢了伏埃城。
结果他竟投了吐蕃……
他受到了吐蕃兵疯狂阻击,身上挨了好几下,亏得明光铠刀枪难入,并没有受到致命创伤。
“将军,撤吧!”
席君买怒视着已经跑远了“王孝杰”,愤然撤退。
席君买最终没有等到唐军的援兵。
吐蕃的支援先到一步,而是数量极多。
席君买气得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说道:“这狗娘养的叛徒,还挺得吐蕃重视。老子不杀你,誓不罢休。”
他越想越委屈,自己落得这田地,竟为救一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