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意外
琼花楼非是孤零零的一座楼,而且五座楼以“工”字型层叠相连,温归姝今日所在位置乃是中间的主楼。
而此时,西北侧的邻楼四楼贵间内,正有一道视线隐晦地看过来。
此贵间内不是旁人,正是邵玹。
“明家庶子明赫,生母乃是明府姨娘张氏,但据下人说,这位姨娘张氏一开始是明尚书养在府外的外室,明夫人知晓后同这明尚书闹了好大一场,明尚书见瞒不过了才将人抬入府中……”
“张氏入府深得明大人喜爱,据说是藏于府中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府中上下见过李氏模样的人屈指可数,就连明夫人都未曾与张氏说过话,只知道这张氏容貌倾城倾。”
“后张氏生下这明赫便撒手人寰了,后来明大人许是怕见人思人,就将明赫送到了庄子上养着。这庄子临近龙泉寺,龙泉寺也供奉着明赫生母张氏的往生牌位。明赫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前往龙泉寺祈福……”
申长风一字一句汇报着近来探查的消息。
“不过听说,这明赫乃是从前两年开始才月月去那龙泉寺的。”
邵玹立于窗边,既能看到那明家公子英雄救美的戏码,亦能看到温归姝趴在窗边看热闹的样子。
往日苍白纤瘦的小脸今日染上两团酡晕,杏仁眸带着星点笑意眯成了两弯月牙儿,似那火树银花灼灼动人,如此一笑愈发衬得人比三月桃花娇,妩如春柳拂清波。
纤纤玉手敲击着窗沿,看到兴起处,整个人抓着窗沿探出身子去看,如泼墨般的青丝随风飘动。这倒是让邵玹看的胆战心惊,眉头紧蹙,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
“王爷在龙泉寺遇刺一事,蹊跷颇多。且不说李丞相派出的那波刺客,光是这明家公子所遇的这波江湖杀手就已足够奇怪……几个不入流的杀手,为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为何敢在龙泉寺行凶?为何还偏偏让王爷给碰上了?”
“一个府中庶子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便是要以绝后患,也不该用这般漏洞百出的法子。”
贵间内,还有一道喑哑难听的男声传来。
福宁则在屏风后小心翼翼地替这位乌先生斟茶。
只见那人坐在一面水纹独扇屏风后,虽看不清模样但依稀可见其身形的嶙峋削瘦,好似一骷髅架子刚刚说话的人便是他。
“乌先生所言极是。”申长风拱手说道,心中不禁感慨乌先生的犀利。
乌先生乃是王爷的幕僚,是王爷在西疆时从西戎人手中救出来的梁宣人,已跟在王爷身边四年之久。
乌先生早在一年前就先行回了京城,这琼花楼背后的主人便是乌先生。
“我不信巧合,想必王爷不信。”这位乌先生缓缓说道,“何人能知道王爷那日去龙泉寺呢?除了王爷身边之人,便只有宫中之人了。”
邵玹将自己的视线从温归姝身上挪开,目光再放到了底下那场闹剧上,拿着那商贩被打碎的玉簪,明赫已经一眼认出了此乃假货,后又头头是道地分析起这对夫妇的套路来。
邵玹看着那同穿白衣的两个人,手指指腹轻轻敲击着窗沿,陡然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这姑娘可是像极了贞敏郡主……不,简直就和贞敏郡主生得一模一样。”
“而这明赫,真是半点都不像明尚书啊……”邵玹缓缓说道,接着,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明家庶子,就像是有人递在王爷嘴边的肉。”乌先生说道,“而这人,又是谁呢?”
邵玹握着窗沿的手猛然收紧,许久才松开:“既然此人已向本王的嘴边递了肉,那便查着便是,迟早能抓到狐狸尾巴。”
“是,属下领命。”申长风说道。
正事聊完,乌先生便也差不多知道王爷心中有数,然隔着屏风见他还在窗外垂目,似是在凝视这什么。
乌先生这才起身走出,一同来到了窗边。
若说这乌先生,容貌属实吓人,半张脸都是狰狞丑陋的烫伤疤痕,年纪也看不出,但那乌发中已然有白发夹杂。
他的身量也约莫有八尺,只是太过削瘦,衣袍搭在他的身上跟搭在衣架上无疑,空空荡荡,好似没有任何支撑。
“王爷在看什么?”乌先生问道,比起申长风,乌先生似乎与邵玹更为亲近。
邵玹不语,乌先生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温归姝。
“温家小姐……王爷可是有成亲的打算?”乌先生一眼就推测出了这是何人。
“乌先生觉得呢?”邵玹问道。
“有利有弊。”乌先生淡淡地回了四个字,“就看王爷想要什么了。”
“本王贪心,总是什么都想要的。”邵玹说道,随后对着申长风吩咐道,“差人去问问温家小姐今日是否点了酒,若是他们饮酒了便叫人送些醒酒汤去。”
“是,主子,属下这就吩咐。”申长风领命道。
楼下的闹剧也男主的主持公道下很快落了帷幕,明赫拆穿了那对夫妇的伎俩,反过来要报官抓他们二人。
这下把那对夫妇吓得不轻,却还是哭天喊地得不敢承认。
“我们与这公子素不相识!你何苦这样对我们?”
“罢了罢了,这玉簪的赔钱我们不要了,不要了……这样的人我们哪里得罪的起啊……”
温归姝听着二人的辩解,脑海中却突然有了一声叮铃落在了那句他们与明赫素不相识上。
嗯?这倒是也有些意思……不过没等温归姝仔细琢磨,有小厮敲响房门送了醒酒汤进来。
“这琼花楼能做到京中第一楼,还真不简单,竟然还主动差人送了醒酒汤来……”陈宝珠看着小厮端上来的醒酒汤不禁感叹道。
“醒酒汤?我怎么上次来没有?难道只有雅间以上才有这样的待遇……”温归明则有些困惑地喃喃道,随后又变成了恼怒,“好啊,还是一群看人下菜碟的东西!”
他上次吐成那样,也没见给他醒酒汤啊!
温归姝也不得不承认琼花楼的周到,但她今日玩得尽兴又看了一出英雄救美的热闹,恰到好处的醉意也让她觉得很是舒服,便没有去喝那醒酒汤。
几人吃饱喝足收拾妥当,温归姝陈宝珠便随着温归明一起去看那打火花。
所谓打火花,又叫打铁花。
熔炉化铁汁,表演者用钳泥勺舀铁水后再用长木板敲击或者泼洒,火焰四散而开,金华飞舞,火星飞溅,绚烂精彩。
温归姝从前只在手机上见过这等表演,但从未亲眼瞧见过。
于是几人又凑打火花的热闹。
打火花的表演也在南宁街,近护城河的一片高阶空地上,两层四角木架缠绕着花枝藤蔓,正中央一丈高的杆子上帮上鞭炮作彩头。
大风匣鼓风烧炉,废弃的生铁已经融化成了滚烫赤红的铁汁,偶有金光泛起,木架旁还有几个身穿厚棉皮革衣服的人正在敲锣打鼓得引人注意。
一七八岁的孩童穿得好似那年画上的娃娃般喜庆可人,胸前挂着一朵大绢花举着草帽向老客要赏钱,嘴里的吉祥话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温归姝等人到的时候,表演恰好刚刚开始。
表演打火花的汉子头戴葫芦瓢,身上反穿羊皮袄,右手持柳木勺,左手持花棒槌,高喝一声便用棒槌用力敲击勺子,勺中铁水飞溅而出,在那汉子的头顶迅速崩裂开,如流星般飒沓,又似宛虹般须臾,来自地面又冲上高空,转瞬即逝但震撼人心。
火树银花饰彩烟,怎信银河落九天。
温归姝从前哪里见过这等场景,从前在现代没有见过,而江州不产铁矿,便也没有这等表演。
漫天星火炸破夜空,再如雨如雪绚烂下落。温归姝仰起头,漆黑的眼眸也被这美丽的盛况点亮,本就清澈如泓的眸子更是比千斛明珠亮。
莹白带醉的小脸也被漫天火光得照得熠熠生辉,连带着步子也忍不住上前靠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再清楚些。
“好漂亮!”陈宝珠站在温归姝的身后高兴地指着天空,“我还没见过这等景象……”
“这表演每个月一场,今日可是赶巧了!”谈起京城内的吃喝玩乐,温归明可是头头是道,摸得门清,“一会儿那汉子还要爬上棚子表演呢,那可才是真惊险又刺激!”
“不过这会不会很危险啊?”
“放心吧,我们这般距离就算铁花飞过来也冷了。至于那上面的汉子,他们虽然离得近但都穿得厚实,老早就不怕这些了……而且这表演这几年也没见出过什么问题,还上过宫中给圣上表演过呢!”
温归明话音刚落,那人果然两三下就爬上了架子,下次敲击铁水朝着那鞭炮悬挂的位置飞溅。
第一次撒出鞭炮并未被点燃,但木架下的奏乐更加激烈,好似一场戏剧的顶峰,让人忍不住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那汉子第二次的动作上,却没人注意到木匠的东角有些松动。
待那汉子第二次大力敲击铁水时,劈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只不过不是鞭炮的声音,而且正是木架碎裂的声音。
也就是那刹那间,那汉子敲击铁水的方向出了错,有一块裹着赤红铁水的碎木片儿竟然朝着温归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酒意上头,温归姝看着那宛如流星般的绚丽琼光竟然有片刻的失神,没有第一时间躲开。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温归明,他下意识想要去拉住温归姝,却被受到惊吓而不断后退的人群拥挤,反而与温归姝挤散了。
陈宝珠已然被吓坏了,但没等她去唤温归姝,先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急速拨开了她。
随后逆着人群一把将呆愣住的温归姝一把护在的怀中,那裹着滚烫铁水的木块重重砸在了那人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