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退位(二)
温归姝不知道邵玹与宣明帝谈了什么,她只知道邵玹从泰光殿出来时,格外沉默而阴郁,唯有在她拉住了他的手时好上些许。
“天色晚了,我们回昭华宫吧。”温归姝说道,她不喜欢邵玹身上的阴冷之感,就好像他们分明双手交握,却又隔着深渊沟壑,彼此不能靠近。
“宫中可有异动?”邵玹伸手揽住温归姝的肩膀,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夜里的凉风。
温归姝回道:“周太后吵着嚷着要见皇上,我以皇上病重给挡了回去。其余各个宫虽也都派人前来打探,但到底没轻举妄动……”
后宫这些妃嫔多半也是被邵玹的手段与做派所震慑,所以见着宣明帝病重反而更加规矩了起来。
“如此便好。”邵玹说道,两人并肩走着,一时沉默无言。
“阿玹,你可是不高兴?”温归姝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如今的局势分明对邵玹而言只是一步之遥,可是邵玹看上去却没有多么满意。
“是啊,我为何会不高兴呢?”邵玹轻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里多是自嘲之意思,“许是……许是还有些不甘心吧……”
不甘心他的父皇,当真只是对他利用。
那些儿时被放于肩头抱在怀中的偏宠时刻,对于小孩而言是天下最幸福的蜜糖,对于大人而言却是厌烦到了极致却又不得不做的诱哄之事。
邵玹只觉得嘲讽至极。
“往日之事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温归姝突然想到了一句熟悉的话,只不过她把那“暗沉”二字去掉了。
人总会因为年少不可得之事而困于一生,可是论邵玹的幼年,哪怕宣明帝的疼爱是假的,可是景贵妃的爱是真的肆意张扬宫中无人敢轻怠是真的,他的日子已经比许多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是啊,来日之路光明灿烂。”邵玹低头轻笑着说道,他牵紧身侧女子的手,昏暗的夜色下他好像犹如抓住锚的船,心中的阴郁不甘都在她温柔的笑容中一点点驱散。
宣明帝一朝病重,朝堂自然动荡不已。
邵玹干净利落地摆出柔昭仪下毒谋害宣明帝宋皇后高复光协同谋害的证据,引得前朝后宫一片哗然,震惊不已,倒是熄了不少人想要趁乱惹事的心思。
证据板上钉钉,但还有瑞王一派残留的不死心者质疑邵玹有谋权篡位之疑,邵玹这次没心慈手软,造谣污蔑最严重的几个邵玹直接寻了由头斩首示众,一改宣明帝从前的宽厚作风。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杀了人邵玹也不忘提拔几人,其中便有陈宝珠的父亲的陈大人,恰好先前的御史大夫王康宁致仕归家,陈大人便接了御史大夫之位。
不过这倒不是出于私情,而是陈大人有能力担当此位。
三日后,宣明帝病情加重,最终下了退位诏书,将地位让贤给邵玹。
温归姝听到宣明帝下了退位诏书时还破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宣明帝还要再与邵玹拉锯一二,却不曾想他就这么利落地松了手。
温归姝与邵玹问起此事时,温归姝才知道原来是安阳侯府投诚了,安阳侯府从邵赫的私宅中搜出来了邵赫与北丹人勾结意图谋反的证据,这谋反可不只是为了邵玹那么简单,目标更是要连着宣明帝一起除掉。
安阳侯府这一招反水,显然也是有睿王在背后的示意。
而这证据,到底也换回来姜霏与邵赫的性命无虞,这是邵玹的许诺。
宣明帝见自己心心念念护着的儿子根本没有全心全意地信过他,最后吊着的气也熄了下去,他起初还有扶持安王之意,可是召见了一次安王后安王就骑马“摔断了腿”,躲在安王府中半步都不敢出。
宣明帝最终无可奈何,虽这退位诏书半有邵玹的逼迫之意,但终归让邵玹的继位合乎礼数。
梁宣即将改朝换代,温归姝与景贵妃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后宫无一不以昭华宫为先,前朝重臣宗亲的女眷的帖子也是如雪花般递入宫中来,只不过时机不合适,温归姝都挡了回去,只留下了瑞王府的帖子。
而留下瑞王府的帖子,则是因为姜霏这一胎又大出血了。
有宋皇后的前车之鉴,这次温归姝去瑞王府邵玹强行派了一队亲兵保护,更是再三勒令他们不许任何人近王妃之身。
若非退位之事繁琐,北丹与梁宣边境又起了摩擦,邵玹
只恨不得亲自陪着温归姝去。
温归姝到瑞王府时,眼前的萧瑟之态当真是让她都频频皱眉,府中早已看不到什么奴仆,破败程度比先前恭王府被圈时更严重,为首负责看管恭王府的太监破有几分贼眉鼠眼,他讨好地上前说道:“恭王妃娘娘,您怎么到这等地方来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便是,哪里用得着亲自来……如今这罪妇的屋子正是污秽不堪,若是冲撞了王妃那可罪过了……”
温归姝问道:“瑞王妃如何了?”
“诶,回恭王妃娘娘的话,这罪妇与贴身婢女起了争执,俩人推搡之时罪妇摔倒在地,又动了胎气……不过这胎儿真是命大,如此折腾竟还安然无恙……”那太监一面说话一面偷偷打量着温归姝的神情,“依奴才看来,这孩子托生到瑞王府,当真是选错了路子,若是……”
温归姝听出来了,这人是误会她今日是来找茬的,而非真心看望姜霏,一口一个罪妇,好生张狂。
等温归姝入了姜霏所在的屋,才知道那太监所言的污秽不堪是何等意思偌大的屋内值钱的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腥臭,床榻的被褥之上染着大片浓烈的血迹,一身白衣的姜霏就如此倒在脏污之中,就连为她看诊的太医都会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床榻之侧没有任何人照顾姜霏,而那太监竟还居高临下地对着姜霏说“罪妇,见到
恭王妃如何不行礼?”
“住嘴!”温归姝猛然暴怒呵斥道,“瑞王的罪名并没有定下来,瑞王妃又只是深闺女眷,究竟是何人给你的胆子一口一个罪妇?愣着干什么,快叫人去煎药烧碳,若是瑞王妃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这些混账也别想活!”
那太监没想到看着温软好说话的温归姝会突然发火,于是立马惶恐不安地跪了连忙认罪,可是温归姝却没分一个多余的眼神给他,只是快步走到了姜霏的床榻边面带怒意地问道:“那婢子呢?你可处置了?”
姜霏没想到这个要紧关头最后来施以援手的是温归姝,温归姝握住姜霏手的那一刻,她紧咬的牙关猛然松开,喉管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是木檀……她要害我的孩子……归姝,我无大碍……只是……”
只是可否带我离开这里……
姜霏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可是温归姝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来人,将瑞王妃带回宫中寻蒋神医来。”温归姝的语气冰冷,负责封锁瑞王府的禁军长瞧见这一幕还有些迟疑,但对上温归姝的杏眸时他又顿觉头皮发麻,与恭王身上相似的压迫感隐隐袭来,让他觉得呼吸都不畅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敢阻拦。
温归姝带走姜霏时,还看到了邵赫。
邵赫披头散发,往日里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也瘦脱了相,阴鸷之感更重,
宛如一条濒死又不甘心的豺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温归姝。
“恭王妃这是要将本王的王妃带去何处?”邵赫质问道,他削瘦的身形配着那灰蓝色的圆领长袍宛如厉鬼般渗人。
“你还知道这是你的王妃,而非旁人!”温归姝说道,“你既然护不住你的妻儿,那本王妃来帮你护!杏春,将那与瑞王妃起了争执的婢女……杖毙!”温归姝说道,看向邵赫的视线中厌恶不加掩饰,“你真应当庆幸,你娶了姜霏而非旁的女人,否则你哪里有机会还能站在此处质问本王妃?”
若非安阳侯府力保邵赫与姜霏,邵赫只怕现在已人头落地。
“你所作所为,当真上不得台面。”温归姝最后忍不住骂了一句,却不想这句话激怒了邵赫。
只可惜,邵赫连温归姝的身都近不了,他被几个侍卫牢牢摁住,他红着双眼最后问出口的却是:“恭王当真就有那么好?他不过是个嗜杀残暴的莽夫罢了,激怒了北丹你们以为梁宣有活路?你们……你们……”
温归姝没有回答他的话,对于败者,温归姝觉得无话可说,也不需要浪费时间。
将姜霏送入宫中后,安阳侯府第一个得到了消息,立马派了贞敏郡主入宫请求拜见景贵妃。
景贵妃懒得与外眷打交道,所以接见贞敏郡主的乃是温归姝。
贞敏郡主一身郡主吉服隆重庄严,见到温归姝时行的便是三叩九拜的大礼,这礼
数温归姝理应当了皇后才受得,可是贞敏郡主却提前行了这礼,一来是摆低姿态好为求人做准备,二来则是为了表明安阳侯府如今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