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瑞王病逝
一个时辰前。
姜霏站在邵赫的床榻看着邵赫比往日更加容光焕发的面容,便知道他的时日无多了。
只不过这回光返照来的再厉害,邵赫终究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着枕头对她说道:“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他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饶是到了今天这一地步,姜霏还是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犹豫了片刻还是命人将孩子抱来。
邵赫似乎也知道自己气数将尽,轻咳了几声便仰面看着床梁之上的帷幔说道:“姜霏,我就要死了,等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愧疚没有不舍没有愤怒,好似他这副身子早就该埋入土里了。
“你不该命人去撺掇康王的。”姜霏还是忍不住埋怨道,邵玹出兵后,邵赫就算被幽禁在瑞王府也不安分,他想方设法撺掇康王与敬太妃谋反,却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反而让康王与敬太妃搭了进去,尤其是邵赫行事,利用的还是康王对她的喜欢。
姜霏真是恨透邵赫一次次背着她利用她去作恶。
“呵,他若心中无贪欲,又……咳咳……又怎么能被我劝动?”邵赫勾起唇角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他倒也不必装什么高洁之人,觊觎皇嫂这等恶心之事都做得出来,旁的有算得了什么?只不过……这上天到底偏爱邵玹啊……”
北丹与梁宣上百场战役,愣是没要了邵玹的命,邵赫每每想到此,都觉得老天不公至极。
姜霏如今知晓了邵赫真正的身世,也从睿王口中知道珍妃与宣明帝一同设计谋害先太子一事,她有时觉得邵赫也挺可悲的,从头到尾他都没瞧见过真相。
从明府到皇子,从宣明帝到宋皇后,所有人对邵赫都不曾说过真话。
从没没被人真心以待,又怎学得会真心以待他人?
姜霏怆然一笑,她说道:“邵赫,你从没学会过真心以待他人……你要的东西,又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要的东西……呵……我要的东西我得到过什么?!”邵赫攥紧被单,眼中的不甘与愤恨却仍旧不减,情绪一激动,邵赫竟吐出一口献血来,姜霏见状连忙用帕子替他擦拭,她另一只手摸着邵赫手腕的脉搏那渐渐衰弱的跳动却又让她的心微微刺痛。
“阿霏,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邵赫低吼道,“我从小在明府,过的日子连狗都不如……他们说我是贱种生的野种,处处欺辱虐待;我又身有寒毒,每每发作痛不欲生,如碎骨扒皮般之痛……后他们又将我扔到山庄中自生自灭,我想不通既然明尚书视为我耻辱又为何要将我生下来?我后来才知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儿子……可笑,可笑……先帝可曾知道我在明府时为了讨好明府嫡女曾钻过马夫的胯下!咳咳……”
“好不容易我成为皇子,却又被宣明帝处处试探,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他最爱的儿子,却又没本事将我从前受过的苦都一一弥补,还要我处处忍让,每每涉及到他的皇权他放弃的却又是我……宋皇后利用我,用那老嬷嬷的谎话挑拨我对景贵妃与邵玹的仇恨,到最后竟是为了从我的身上来报她对我母亲的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阿霏,都是假的……哈哈哈……”
邵赫闭上眼睛,曾几何时宋皇后的温柔与那同母妃相似的眉眼,当真让他想唤一声“娘”啊……
姜霏看着情绪失控的邵赫,心中半是痛心半是愤恨,她开口戳破了邵赫的自欺欺人:“你若心中无贪欲,又怎么会被他人利用?你若是足够警惕,又怎么看不出这其中阴谋?”
邵赫讽刺康王的话,被姜霏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他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哪一步不是自己走出来的呢?他可以放下过往安心当个闲散王爷,就如同安王一样;他也可以克制隐忍,查明真相再做决定。
可是他心急鲁莽,可是他不甘人下又技不如人,如今能怪得了谁呢?
邵赫被姜霏一噎,竟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等他再想开口时,气血翻涌,他睁大眼眸,每一次咳嗽五脏六腑都在颤动。
过往的一切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掠过,最终定格的时候却是一片虚无,暮然回首他才发现自己在世上竟没什么是真的值得留恋的,包括那一双儿女。
儿女,邵玹不会对稚子下手的……
邵赫缓缓闭上眼眸,却不曾想耳边响起了姜霏略带焦急的声音:“邵赫,孩子们就快来了……邵赫,别睡过去!”
刚刚还在怼他的清冷女声音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带上了哭腔。
可是为什么要为他哭呢?她分明已经知道他是个没心肝的人了,她分明已经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情爱都是他的设计,为什么要为他哭呢?
邵赫努力睁开眼,视线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力气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他好像在坠入昏暗的深渊之中,双手如何挣扎都握不住任何东西,脸颊传来冰冷的触感,那是姜霏的眼泪。
这一滴泪,好似砸破了那无尽的空洞。
邵赫陡然想起姜霏为了与他成婚,同他一起跪在地上与安阳侯对峙的样子,那时她的掌心只有一层薄薄的茧,握着他手时炙热而有力。
她说:“此生我只要邵赫一人。”
“下辈子……别遇见我这样的人了……”邵赫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若是可以,他再也不想有下辈子了。
什么轮回,什么转生,可都别有了……
这句话说完,他好似长长地松了了一口气,所有的力气顷刻间抽离,黑暗终于将他吞噬……
温归姝到了瑞王府时,邵赫的尸身已经盖上白布抬出了屋。
姜霏衣衫前都是血迹,整个人瞧着神情恍惚,双眸红肿,从前清冷高傲的眼眸黯淡而木然,她伸手隔着白布抚摸着邵赫的脸,连温归姝来了都忘了行礼。
而她与邵赫的一双女儿被老嬷嬷抱在一侧,这两孩子在姜霏腹中时闹腾不止,出来了倒是乖巧,瞧见这骇人的场景都一声不吭,只瞪着两双如黑葡萄般的眼眸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
温归姝挥手让老嬷嬷先带着孩子下去,自己则扶住了姜霏的肩头:“阿霏,你可还好?”
姜霏看到温归姝的面容勉强挤出个笑容:“他也算是解脱了……”
只要邵赫活着,就会想要扳倒邵玹,就会想要东山再起,与其这样被贪念折磨,倒不如去了的好。
温归姝看到姜霏眼中的哀伤,便知道她没从邵赫的手里走出来,于是她忍不住说道:“邵赫对你算计大过真心,他不值得你如此伤神……当年,就连在街上为你解围,也是他算计好的……”
那时温归姝在琼花楼瞧见着英雄救美的一幕,只顾着感叹二人的相配,可是后来从邵玹嘴里才知道,那也不过是邵赫故意做出来的戏码,为的就是让姜霏喜欢他。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温归姝有意帮姜霏脱身,她从江州带过来能让人假病濒死的药特意留给了姜霏,可帮姜霏从瑞王府脱身,可是姜霏却迟迟不愿用。
“我知道。”姜霏说道,姜霁告诉过她了,她与他二人之间多少是算计,她早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温归姝问到一半突然住了嘴,她五味杂陈地看着姜霏,而姜霏的眼底的悲伤已经告诉了温归姝答案。
姜霏还爱他。
哪怕,都知道这些算计。
“或许有些可悲吧,我也想不明白。”姜霏嘲讽地说道,她知道了邵赫的处处算计,可是她还是割舍不下。
许是因为在她的生辰,邵赫为了那一碗长寿面将自己的双手烫的满是血泡。
许是因为在师父的忌日里,邵赫愿意陪着她跨过千层台阶为师父积德积福。
许是因为在许多个深夜里,邵赫也会在病弱之时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她,在梦魇缠身之时苦苦哀求她不要离他而去。
……
她记得邵赫对她的背叛,对她的逼迫,对她的狰狞,对她的利用,他就是个没心肝的人啊,可是看到他被困于病榻绝望疯狂的样子,她还是会心软。
她不信邵赫没有对她动情过,只是邵赫的情爱浅薄,如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不必用手碰,风一吹就能破。
邵赫到死都执迷不悟,而她至今都被他牵动心神。
“如此也好,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姜霏说道,分明回京三年不到,她怎么觉得好似过了大半生呢,“归姝,那药还在吗?我想离开了……”
她是不孝女,留在瑞王府的日子里安阳侯与贞敏郡主何尝不担忧呢?如今她想要离开瑞王府,最好的办法还是假死脱身,否则以和离之身回去,也会让安阳侯府名誉有损,受人指点。
与其如此,不如以死断干净得好。
“在。”温归姝说道,“这样离开也好,这瑞王府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是啊,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我也该变回我自己了。”姜霏的眸光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与邵赫的纠缠好似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情爱让她变得再也不像自己。
或许她该是顾霏,而非姜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