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婚事讲究两情相悦”
男人侧撩衣袍坐在了刚刚温归姝刚刚做过的地方,戴着一只青玉虎纹扳指的右手摩擦着自己左手掌心,依稀可见那左手掌心有三四道结痂的血痕。
不管行立或端坐,男人的身姿都透着一股杀伐果决的强势,整个人的姿势都呈现着外向的打开,有种说不出的霸道压迫。
紧跟在男人身后的还有那日同李嬷嬷一起去宣懿旨的福宁,见主子落了座,他忙吩咐宫女把温归姝没碰过的茶撤了下去,再换上新茶来。
景贵妃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儿子,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看这孩子如何?我瞧着倒是个好的,你性子固执刚烈,行事霸道张扬;温家小姐柔弱乖顺,看着也是随她父亲文静知礼,与你倒是互补的......”
景贵妃回想起那女子刚刚看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的杏仁儿眸温软明亮,恍若春日溪水般清澈好看,听她说话时更是满心满眼地看着她,倒是让她不自觉地生出怜爱来,说话的声音都不敢高几度,生怕吓到这小姑娘。
尤其是想到这些孩子的过去,她更是觉得老天不公。
邵玹听到那“柔弱乖顺”四个字,倒是脑海中不自觉地再次浮现出了那女子立于尸体之间面不改色颊面一道殷红血迹的模样,倒是比今日她乖乖巧巧端坐于下跟个瓷娃娃一般的样子更灼人漂亮。
还有那只簪子......那只簪子可是差点把那刺客的手掌贯穿,可见行刺之人的气力与决心。
柔弱乖顺。
这四个字,邵玹觉得她恐怕哪一个都搭不上边儿。
“身子弱......身子弱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好生娇养着就是。你是王爷,娶个王妃还能叫人缺衣少食委屈了去?”景贵妃絮絮叨叨地念着,为了她这儿子的婚事,她也是没少操心。
他们母子俩在京中名声算不上好,那些清流贵门世族大家面上恭之敬之,内里却瞧不上他们娘俩,尤其是五年前霍家倒台后,更是阳奉阴违。
而她这儿子又是个不近女色,到现在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断袖之癖都传了满京,她是真真盼着他能早日成家,身边有个贴心的人儿啊。
“你到底是何想法?你若是看不上,倒也莫耽误人家。温大人对我们有恩,若是这婚事成不了,我便去向皇上那儿讨个封赏恩典,婚事作罢,也能顾全了姑娘家的体面......”她说得口干舌燥,邵玹却没怎么搭腔,看得景贵妃是一阵头疼,忍不住取下手指上的护甲摁压起太阳穴来,“你一声也不吭,这是个什么意思?”
“婚事讲求两情相悦,母妃还是莫乱点鸳鸯谱的好。”邵玹总算开了口,说出来的却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两情相悦?那你说说,是你不喜欢温家三小姐,还是人家不喜欢你?”景贵妃反问道,两情相悦?她看她这只知道上阵杀敌的儿子压根就没开窍,哪里知道情爱滋味?
福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邵玹没开口反驳,便笑着出来缓和气氛:“王爷,宣旨的时候我可都瞧见了,温家三小姐一听是进宫觐见贵妃娘娘,绷着的脸倏地就笑了,可是高兴。咱们王爷战功赫赫,没准这位温家三小姐正是钦慕王爷呢!”
福宁这话说得讨巧,景贵妃听到这话来了精神:“可是真的?”
“李嬷嬷同奴才一同看到的!”福宁忙说道,生怕景贵妃不信他。
只不过邵玹淡淡地瞥了一眼福宁,福宁就熄火掩气低眉顺眼地不敢再说一句。
“不若此事先再等等,你再好好看看你喜不喜欢人家?若是喜欢,我就向皇上请求赐婚;若是不喜欢,我再向皇上表明把婚事作罢?”整个梁宣国能让景贵妃这般低三下气地说话的,也就是邵玹一个了。
她不是那迂腐古板之人,非得压着邵玹去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可是温家三小姐乃是这混小子小时候自己抱着讨来的婚约,她今日看着也觉得是个好孩子,性子也与玹儿互补,总归先相识相看一二,再说拒绝的话也不迟。
景贵妃已经一再退让了,邵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痂,那里的痒意让他有些忍不住去抚摸。
他又想到了福宁说那温家三小姐听到懿旨时倏地笑了,他的心尖似也微微一动,脑海中不自觉地幻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
可惜他没真切见过,倒是一点也幻想不出来。
“那先看看吧。”良久,邵玹终于吐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按住那几道血痂往掌心下压,心绪终还是几分不宁。
这一句话,也足够让景贵妃欣喜若狂:“你看,这莫不是就是天赐的缘分?好啊,好啊,先相看着也好......”
不过不管景贵妃怎么高兴,邵玹始终都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时不时回一两句“嗯”,整个人愈发不喜于色让人捉摸不透。
景贵妃也看到邵玹掌心的伤,她头痛地说道:“你说说,你好端端地又去管那闹事的马做什么?我还听说李丞相的那庶子被你打断了腿?这弹劾的折子只怕已经如雪花满天飞了……”
“儿臣可没打断他的腿,分明是他自己从那疯马上坠下来,又被那发狂的马踩断了腿……儿臣不过是好心帮他一把。”邵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昨日他上街撞见李丞相的庶四子李桓在闹事纵马狂奔,其间不知踹翻了多少摊铺。
街上的巡役不仅不阻拦,还叫嚷呼喊让商贩路人马上回避,清道出来供他纵马,简直荒唐至极。
最后李桓控不住马,朝着一垂髫小儿高扬马蹄就要活活落下,他便出手拉了一把……
至于到底是救人心切不小心把李桓挤下了马,还是他自己掉下去的,这就无人知道了。
“儿臣倒是觉得摔断了腿好,省得再惹是生非。”邵玹淡淡地说道,这李桓仗着其父是李丞相,欺男霸女的事儿可没少办,一双腿,邵玹都觉得算轻巧了。
更何况龙泉寺那场刺杀,他还没好好和李丞相与贤王算账的。
邵玹话已至此,景贵妃也不好说什么:“一个庶子倒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的名声……”
“儿臣在京中,本也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儿臣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邵玹说道。
“你倒是看得透……”景贵妃冷哼一声。
这时,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知画撩帘而入,伏身行礼说道:“娘娘万安,皇上来了,这会儿正走到青梅园,一会儿就到昭华宫了……”
这话一出,明明应该是满宫高兴的喜事儿,景贵妃与邵玹却皆是脸色一愣,只不过一个脸上带笑眼底却带着几分黯淡,另一个面无表情却将自己左手掌的血痂擦掉了一层。
“儿臣先行一步,就不打扰母妃与父皇了……”邵玹说道。
景贵妃张了张嘴,似有什么想说,可是最后却也化成了一声叹息。
“还有,母妃下次夸人,可莫要夸人像乌龟了!”邵玹说道,转过身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的弧度,眼底也闪过些许笑意,倒是冲淡了他身上那股肃杀凶戾之气。
“你还编排起你母妃的不是了?”景贵妃怒极反笑,看着邵玹的背影对李嬷嬷说道,“可不是像个小乌龟,那绿薄袄配着短腿短胳膊,哪里不像了?乌龟乃长寿之物寓意有何不好……”
李嬷嬷虽板着脸却眼带笑意地哄道:“是是是,娘娘说得都对……”
“小姐,您这是要准备开药材铺吗?”拥挤的库房里,丹春看着快放不下的药材们真诚发问,“不过京城这行情,好像不是做药材生意的好地方啊!”
说罢,她还伸手摸了摸那盆灵芝,眼中满是新奇。
“奴婢还是头一次看活的灵芝!小姐您说,这么大一个得长了多少年呀?”丹春的声音欢快灵动,但却也拉不回温归姝出走的魂儿。
她看着这一堆赏赐,只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这位景贵妃,怎么和书里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呢?她这病秧子的人设瞧着根本用不上啊!
“小姐?”杏春投来了一个担忧的目光。
“无事。”温归姝摆了摆手,“只是这景贵妃瞧着……还真像个良善之人。”
“这些东西?”
“东西都是景贵妃赏的,贵妃娘娘说我体弱,叫我没事就挑挑拣拣吃些。”
听完来龙去脉的杏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那婚约之事,景贵妃娘娘可有说些什么?”
“只字未提。”温归姝觉得这才是要命的地方,一句不提,吊着人才是真难受的。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那假病的药可是给我收好,实在不行就用它了。”温归姝不是喜欢纠结的人,第一步跟她想的不一样不打紧,后面肯定还有机会。
那假病的药,便是其中办法之一。
一副药下去一刻钟就能让人吐血昏迷,看似气弱病重随时都能一命呜呼,但实际上三五天就能自己转好,虽有几分伤身子但假病的效果是真的好。
这药乃是她在江州寻一道士求来的,实在不行就下这样一剂猛药病上些许时日,到时候皇家定不会考虑她这样太过晦气的病秧子。
“是,不过小姐……那药还是能不用就不用的好。”杏春说道。
“我有分寸的。”温归姝微微一笑,安抚道。
只是以备不时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