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营长好!”林自在规规矩矩问好。
“叫什么营长!叫叔,张叔!”
“张叔!”林自在老老实实叫了。这个时代,叫叔叫婶都是一种敬称,不像后来,叫哥叫姐才是赞美。
“哎哎!”张营长嗓门很大。
他看看手表,“我还有十五分钟下班,我找人先送你去我家,俺家你婶儿在家呢,我马上就回去!”
林自在看看军营,知道自己不能随便进去,就从善如流说:“好的张叔。”
战士带着林自在绕着军营围墙转了大半圈,从一个门洞进去,原来家属区就在军营的后面,前面围墙内大概是食堂,列队站着士兵,正在寒风里唱着歌,准备开饭。
张营长的妻子长着一张圆脸,很和善,听战士说了林自在的身份,更加热情,拉她到里屋去坐,自己又忙着添了个菜。
林自在坐在小客厅里,打量着这个家,张营长的三个孩子都好奇地看她。
老大是个女孩,见她视线转过来,就羞涩又飞快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写作业。两个小男孩却没什么顾忌,稍大的径直走到她跟前,“你是谁啊?”
“我是孟繁西,你们可以叫我孟姐姐。”
男孩扬起下巴,学着她的语气,“我是张建军,你可以叫我建军。”
“你好,建军。”林自在伸出手。
张建军却扭捏起来,下意识把右手背到身后,岔开话题,“你是知青吧?哪个城市的?京城还是上海,要不是哈尔滨?”
林自在收回手,摇摇头,“都不是。我是齐市的。”
“齐市?没听过,不出名!”
“嘿,那是你没听过,齐市以前可是咱们的省会,现在也是重要的工业城市。”
“哼!”张建军眼睛转转,“你会下军棋吗,咱俩杀一盘!”
“好啊,你教我。”
林自在真就陪着这个七八岁的男孩,下起了军棋,由他的姐姐张爱军做裁判。
张建军是个喜欢主动出击的小家伙,有时候明知不敌也还是硬碰硬,林自在第一局输了,张建军一摆手,“再来!三局两胜!你没下过军棋,这就不错了!”
第二局,林自在赢了。
第三局,林自在又赢了。
张爱军幸灾乐祸地看弟弟的脸,问,“建军,还下吗?”
张建军脸色尴尬,“你别说,她还挺厉害。”终于,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一扭头出去了。
“建军很少输棋。”张爱军把军棋一个个装回棋盒里,折上棋盘,扣上盒盖。“就该煞一煞他的威风!”
张保国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光个脑袋在外面冻着嘎哈?赶紧回屋!”
门一开,父子俩带着凉风进来了,林自在站起来。
张保国哈哈笑,“媳妇儿,这是老孟的侄女,说是从小在她奶奶跟前长大,是老太太的心尖子,老孟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照应着点儿!”
“嗯呐,我一看就知道是好姑娘,长得也好看,别说孟政委,我看着都稀罕!”
“哈哈!你给做啥好吃的了!”
“来不及出去买了,家里就有点现成的,每天咱们再做好吃的!”
“外面大缸里冻的飞龙野鸡拿回来吃啊!”
“冻得杠杠的怎么吃!”
“哈哈,小西,别挑理,咱先凑合吃,明天让你婶儿给你做好吃的!”
“张叔张婶,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张爱军已经把作业本都收了起来,把饭桌拖到客厅中央,帮着妈妈从厨房端菜,林自在要去帮忙,张保国喊住她,“她们娘俩忙活就行,你坐着,咱俩唠嗑。”
林自在坐在张保国的左手边,张建军挨着她坐下,皱眉说:“你坐了我的地方。”
“滚边儿拉去!”张保国伸手用筷子敲他的头,发出极响的一声,吓了林自在一跳。
她揉揉张建军被打过的地方,笑着说:“先借我用一用,吃完饭就还你。”
那孩子定是被打惯的,挨了几下也不急恼,却对林自在不满地说,“别摸我脑袋!男的脑袋不能被女人摸!”说完用手使劲蹭了几下头皮,仿佛这样就可以蹭去林自在的抚摸。
林自在哈哈笑,“好吧!”说完又伸手捏捏他的脸。
张建军气得脸通红,胸膛起伏,他已经使劲往后仰了,却仍然躲不开这魔爪。
张保国哈哈地笑,张建军哼了一声,跳下凳子跑了。
“建军很聪明,像个小大人。刚才我们俩下棋,三局两胜我赢了,这是脸上挂不住了呢。”林自在笑着说。
“赢得好!”张保国叫声好,“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拿着棋盒子四处找人下棋,般大般的下不过他,他就找战士下,人家都让着他哄着他,他赢了几回就飘了,就差自称棋王了!”
林自在察觉张建军在后屋门口,竖着耳朵听客厅的谈话,笑着说:“我骗他说我不会下,他就耐心教我,其实我很小就玩过的,我让他轻敌,然后赢了他。建军还小,长大了学学象棋围棋,一定能成为真正的高手,就是需要磨练,又很枯燥,他不一定能坐得住。”
张保国顺着她的视线看,明白她的鼓励之意,“没准能行,我这大儿子想做啥事,都挺能坚持的。”
得到认可的张建军,在姐姐第三次喊他出来吃饭的时候,终于还是臊眉耷眼地出来了,见大人们都在说话,没人注意他,就坐下吃饭了。
桌上是四个菜,炒土豆丝,酸菜丝炒粉条,摊鸡蛋饼,还有一大碗白菜炖冻豆腐,都是用的荤油,闻着就很香。
主食是玉米窝头,里面掺了点白面,但还是挺硬的。
几个孩子在客人跟前都很有规矩,都不怎么吃菜,闷头吃着窝头,林自在吃了一个窝头,又吃了些菜,早早撂筷子说吃饱了,拉着张保国说话,那边张婶使了个眼色,三个孩子才伸手夹菜。
林自在说起五叔的信,也感谢了张保国送的煤,最后说起常静的事情,很诚心地问张保国,“张叔,我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像这种情况,以后该怎么办?”
张保国沉吟,“前进公社一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向阳生产队的队长当了小二十年队长了,以前的村长是他爹,再以前是他爷,纯粹的坐地户。没办法,那位子换谁都当不了,也没人敢当。”
“县里怎么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呢?”
“县里也没法子,他们只是霸道点儿,也没出格的事,地照种,粮照交,该学习就学习,该斗争就斗争,生产队的人受了外面的气,那队长还带着大队的人出头,非常护短。这些年,除了前年一个男知青自杀了,那地方也没啥大事儿。像这样的生产队,县里还不少,没法处理。”
“这教师就当不成了呗。”
“恐怕,这老师本来就是人家生产队队长自己看好的,不信你看,那哈市的也未必能当上老师。”
林自在恍然,“那张叔,要是换生产队,麻烦吗?”
张保国笑,“你跟你五叔一样是个热心人。”
林自在不好意思地低头,“她们是我自小的伙伴。”
“热心点儿好啊,你看现在,一个个都想法往死里整人,人都变坏了。”张保国看着林自在,“如果不是你五叔热心,我现在肯定回老家放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