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齐风不动声色,郑重地说,“密斯陈,首先我要感谢你,对我祖母的救治,另外,我必须为祖母前天的行为跟你道歉,她没有读过书,凡事只从自己需要为出发点,对你产生了困扰,请你原谅她。”
“好。”
刀齐风没想到林自在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顿了一下解释说:“她老人家并无恶意,也不是坏人,只是着急让我结婚生子罢了。她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嗯。”林自在点点头,她也确实不介意。
咖啡馆里温度不高,她生怕咖啡凉了可惜,又喝了一口。真没想到,民国的咖啡居然这样醇香,也不知是哪国的进口货。
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喝咖啡了,空间里倒是有几袋挂耳咖啡,但这东西香气忒浓,一旦喝了,邱鹿鸣准会闻出来,问东问西。
“我祖母一辈子受婆婆搓磨,到了六十岁才能恣意生活,我们也都不忍拘束。”
“嗯,理解。”林自在有些心不在焉地听他说到这里,估计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再反复解释也没劲,有心离开,又觉得喝了咖啡,也不能不到十个字就打发了人家。于是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莫名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哪里见过,直到前日,老夫人说你小时候曾在我姥爷那里治过病,应该是因此脑子有些模糊的印象吧。你当时到底是什么病,要从云省大老远跑到奉天去看病。”
刀齐风听她说莫名熟悉的时候,就看向她,全都听完,就苦笑一下,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说:“说来话长。我祖母并非祖父原配,是祖父35岁去奉天做生意时,纳的妾侍。祖母年轻时很好看,她的眼睛跟玉兰现在的一样,圆圆的杏核眼,祖父很喜爱她。可是曾祖母不喜她,说她粗俗,祖父外出跑生意,常常带着她,她是大脚,走出去很方便,嫡祖母却是小脚,出不了门,她更不喜欢我祖母,等后来祖父又纳了一个杭州的妾侍,祖母就不跟着出门了,曾祖母和嫡祖母两个,就变着法的搓磨她,不给她吃饱,总是让她跪着,就这样她还是生下了我父亲,总算是在刀家站稳了脚跟。呃,你愿意听我说这些陈年往事吗?”
林自在已经喝光一杯咖啡,意犹未尽,笑着点头问他,“那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刀齐风忽然觉得那笑脸比西天的红霞还美丽,回身又要了一杯咖啡,“你这么喜欢喝咖啡,那下次我还请你喝。”
林自在用小夹子夹起一块方糖,放到刀齐风的杯子里,“人生苦多乐少,该加糖就得加!”
“那你为什么不加。”
“你们喝的是罗曼蒂克,是情调,我喝的就只是咖啡。”林自在嗅着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咖啡,啜了一口,“真香啊!现磨的就是香醇!哎,你继续说啊!”
刀齐风用小勺子拨弄着方糖,继续道:“我的生母,也不是原配,你应该见过了,就是永远哭哭啼啼的那个,我父亲极为孝顺,但他偏喜欢和祖母性格相反的柔弱女子,我生母这些年变老了,有了皱纹,却越发爱哭,我和妹妹,总要时时看顾她。在我十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怪病,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像是没了魂魄,祖母想了好多法子,寺庙道观都去了,符水喝了,魂儿也叫了,还扎了很多针,喝了很多汤药,都不管用。”
“蛊毒?”林自在忍不住试探地问。
刀齐风摇摇头,“应该不是,但肯定是中了毒。那时候我父亲已经四儿四女,我是最小的儿子,父亲更重视夫人生的两个兄长,加上他常年在外打仗,并不如何关心我的身体。连祖母都做好了我会夭折的心理准备。
后来,奉天的舅爷去灌县做草药生意,特地来春城看他最小的姐姐,也就是我祖母,见我当时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跟祖母说‘这孩子八成扔了,要不我带回去给王神医看看吧!,要能治好就算捡着了。’,就这样,我跟着舅爷就去了奉天,一路辗转,就对付着喝点汤药,居然没死。奉天真冷啊,舅爷的小儿子是个捣蛋鬼,他骗我去舔院子里的镰刀。”
说到这里,刀齐风自己就笑起来。
林自在也忍不住笑,“然后呢?”
“然后我的舌头就被粘住了呗!”
林自在咯咯地笑个不停,“有画面了!”
刀齐风很新奇她的措辞,同时也觉得很准确,他听舅爷说当时他是举着镰刀伸着流血的舌头哭着去找他告状的,那应该就是她所想画面吧。
可惜他自己脑中全无印象。“舅爷说他当时就把小叔叔狠揍了一顿,像杀猪一样的叫,后来我还特意在奉天去看杀猪,就想听听杀猪是怎么个叫法,哈哈。等我去王神医家诊所看病时,老人家说伸个舌头看看,我一伸舌头,舌面都没皮了,他还吓了一大跳!”
林自在又笑,脑海里是王姥爷吃惊的样子和慈祥的笑容,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一直酸到后脑勺,酸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刀齐风知道她想念亲人,怕她尴尬,也不看她,继续说:“整整三个月,我每天都扎针,扎头上,也有别的穴位,王神医说我太小不能留针,每天给我扎针捻针,耗去他很多时间,我连话都不会说,每天傻呆呆的,他也从来不烦,几天就给我换一次方子。那汤药可比这咖啡苦多了,喝得我直吐,吐完再喝,王神医盯着我喝。第一个月下来,却没什么成效,可王神医和我舅爷都没放弃,到第二个月上,也没效果,我舅爷就有些着急,舅奶总跟他说,祖母给带的大洋都快花光了,不行就算了吧。
后来舅爷又出去进货,舅奶就把我扔在了王神医的医馆,基本不管了,我就跟着王神医一家吃饭睡觉,浑浑噩噩。
我不记得自己清明的过程,只记得那天好像睡了一大觉,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头上扎俩小鬏鬏,粉雕玉琢,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好奇地看着我,我忍不住冲她笑,她却哇的一声哭了。
从那天起,我就渐渐清明了。
那个小姑娘声音很好听,但也很爱哭,饿了哭,醒了哭,摔倒哭,被公鸡追也哭,他们都喊她‘哭巴精‘’!”
林自在瞪大眼睛,用食指回指自己的鼻子,“我?”
刀齐风笑着点头,“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