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在把重新热过的菜端上炕桌,口中喊陈招娣,“招娣招娣!快来帮忙!把桌子擦一擦!”
陈招娣哦了一声,从北炕下来,穿上鞋子,把炕桌上的按在蛋壳里的烟头飞快收拾起来,又拿了块抹布,把两个炕桌擦干净,还把男知青的炕桌放到北炕上,又擦了炕席,扫了地。
林自在最后端了半筐三合面馒头上来,招呼大家,“刚才都没吃饱,都再陪她们俩吃点儿吧!”
张春梅哎了一声,“行!我得好好洗洗手,摸了半天脚丫子!”
米小冬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张姐。”
张春梅嗐了一声,“不算啥事儿,快洗手吃饭吧!”
林自在说:“对了,我把剩下的肉和鱼,留了一部分出来,等下黄大哥过来取炕桌,让他一起拿回去。”
“应该的!”张春梅说,“木耳和鸡蛋都是他们拿的,三瓶北大荒也全是他们买的。”
大家都坐好了,只有庄一诺依然坐在北炕上一直不动,林自在又招呼了一遍,“一诺,再吃一点儿!”
“不吃!”
林自在听着她语气生硬,便不再多说,招呼米小冬和常静,“饿坏了吧,你俩真有口福,我们来了俩月,就今天吃好的,让你们赶上了。”
常静啊呜咬了一口三合面馒头,“真好吃,我多久没吃这么软和的馒头了,嗯!这肉也太好吃了,这鱼也好吃!”
米小冬吃着吃着又掉泪,“文静,小西,我俩要是能跟你们在一起就好了,那个生产队有几个人可坏了。”
米小冬比林自在还要矮小瘦弱,明显的营养不良,胳膊还没有镰刀把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秋收的。
“咱们齐市,这一届来的一大半都是女生,关键时刻连个撑腰的男生都没有,你们双峰也没有齐市男生吧?看看看看,咱们的爹妈都是偏心的,把儿子都留在家里了!”常静愤愤地咬着馒头。
“你们都是爹妈逼着来的吗?我是自己主动要下乡的!”张春梅挖了一小块咸鹅蛋清,“哎妈这么咸,齁死人!”
“你主动的?”
“嗯呐!我就是打算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张春梅点点头,想想又说:“留在齐市也不给分配工作,天天在家吃闲饭,哥哥嫂子每次回家都嫌弃,还不如离他们远远地!”
“我还以为你多崇高呢,原来是躲着嫂子啊!”刘文静笑嘻嘻说。
“你小孩伢子懂个屁啊,你哥没结婚时,他就是你哥,你咋欺负他都行,但你有了嫂子,那个家里,你就成了外人了!”张春梅忽然变得深沉起来。
米小冬接口说:“我有四个哥哥,从小到大,为口吃的能打得头破血流,我还欺负他们?他们不欺负都不错了!三个哥都已经结婚了,除了我大哥,剩下的过年都不回家!”
“那是你家太特殊了!”刘文静摇头,对张春梅说:“张姐你不知道,米小冬家一共十五个孩子,他爸一个人挣钱,那么多张嘴,吃饭不靠抢的话,估计得饿死。”
“啊?十五个?那你妈也太能生了吧?”陈招娣惊奇问。
“哎呀不是,她妈就生了八个,还有七个是她小妈生的,铁路局特殊照顾他们家,给他们家分了两套挨着的房子,他爸一边住一个星期,轮着来,不偏不向!”
这下连庄一诺都转过了头来。
米小冬嗔怪地瞪了一眼刘文静,“我家祖籍在山东,东北刚解放,我爸就跟同乡来闯荡,在齐市刚落脚,就听说家乡遭了水灾,整个村子都没人了,我爸很伤心,那时候我三哥都一岁多了,后来那个同乡娶了个当地的媳妇,就介绍了他媳妇同村的女的给我爸。
到建国,他和我小妈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后来我妈带着我仨哥就找来了。原来发水的时候她正好带我仨哥回我姥娘家了,这些年,她一直一个人拉拔三个孩子,干等我爸也没哥信儿,就找来了。
我爸一见我妈,当时就傻了,小妈嚎着说我爸骗婚,要告他,我妈也哭说他是陈世美,唉,反正乱了套了。
单位还特意派人调查这件事,我妈和小妈谁都不想另嫁,那时候我小妈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最后市里特别批准的,让我爸有俩媳妇,就这样,我妈和我小妈跟比赛似的,你生一个我就生一个,我大姐是五一年出生的,我四哥是五三年出生的,我是五四年冬天生的,下面还有俩妹妹。
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我妈带我们住东边的屋子,我们就是东屋的,那边就是西屋的,我爸挣的钱要平分给东西两屋,根本不够养活我们的,我们每天都到郊区野地里找吃的,麻雀刺猬野菜树皮,只要能吃就往家里搂,我们家吃饭全靠抢。
我大哥十五岁就参加工作了,帮着我爸养家,后头,我二哥也参加工作,但他不愿意管家里人,三哥干脆给人当上门女婿了,现在我家还有七个没结婚的。
我大姐六八年到逊克县下乡了,她已经结婚,不准备回齐市了,西屋那边两个大女儿赶上了分配工作,后面的也陆陆续续下乡了。我爸只管生,他有时候都分不清我们谁是谁。呵呵。
我下乡的时候,我妈根本都匀不出一套行李给我了,我只带了个薄被出来,我妈说克服一下,铺一半盖一半吧,我在齐市穿的旧棉鞋丢了,到向阳才发现的,准是西屋那个老五给偷走了,他们家就她脚小能穿我的鞋!”
米小冬一边说一边吃,什么都不耽误,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打了个饱嗝,“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问的吗?”
大家都一乐。
米小冬感慨,“你们可真幸福啊!”
刘文静说:“我们也只有今天这么幸福,是小西的干姐姐从县里来看她,别人又送了肉和鱼,才有这桌吃的,平时,我们都吃苞米面饼子,高粱米水饭,吃咸黄瓜咸萝卜条,碴得胃都疼。”
米小冬啊一声,捂着嘴巴,“我,我吃了你们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