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战时读大学的女生,要么是幸运,要么就是家境好,这当然也是一种幸运。
家境好的女生,大多在学校附近的文林街租了单间住,三餐都由附近的小馆子送到门口,另外,还有一些春城本地插班转学的学生,不必住校。
所以,林自在所住的七号宿舍一直有五六张空床。
有时,她就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句话,也许真是对的。
宿舍里十张上下铺,两两相靠,形成四个大铺,生下两张单独的上下铺,分别靠住南北墙角,林自在和邱鹿鸣就住在靠着西北两面墙的单独铺位,拉上一个床单,她的上铺就是一个大家羡慕的独立空间了。
今天是礼拜天,又是月底,大家都没什么钱了,不敢出去逛街,没抢到图书馆的有限座位的,就都窝在宿舍看书。
林自在知道自己在宿舍里吃包子,对其他人是个折磨,就到宿舍门外去吃,邱鹿鸣也嫌宿舍光线暗,端着她的针线笸箩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做鞋。
“鞋子这么大?”林自在随口问一句。
“是给李先生的。”邱鹿鸣抬头看了她一眼。
“哦。”林自在点点头。李先生没有家属,一个单身汉住在教师宿舍里,根本不会照顾自己,邋遢得很。
林自在刚吃完包子,一个叫做宋芷芬的女生从宿舍出来,笑着说:“还是外面亮堂。静怡,借你的指甲刀用一下呗!”
林自在从邱鹿鸣的笸箩里找出一把不锈钢指甲刀,递给她。
宋芷芬接过指甲刀,顺势握住林自在的指尖,“你的指甲颜色可真漂亮!”
林自在笑,“都是鹿鸣帮我染的。”
“邱鹿鸣对你可真好。”
“是的。”
邱鹿鸣头也不抬,继续做鞋,仿佛二人说的话题与她毫不相干。
宋芷芬倚着土墙,在夕阳下咔嚓咔嚓地剪指甲,不一会儿剪完了,吹一吹指甲刀,走到林自在跟前,“喏,还你。这个指甲刀可真好用,上次我借四号宿舍钱玛丽的小剪刀,就没这个好用,你这是进口的吧?”
林自在摇头,“不知道,是别人送我的。”
“这么好用,肯定是了。”
林自在不置可否,拿着指甲刀走到邱鹿鸣身边,准备放到小笸箩里。
“哎,别收起来!我也用一下,我的指甲也长了!”一个叫李慧的女生从宿舍里冲出来,一把夺过指甲刀。
林自在笑笑,去水池那边洗手。
林自在的指甲刀套装中,还有指甲锉,眉剪,镊子等等,敢拿出来的也就这个小指甲刀,第一次使用时,指甲刀发出的清脆咔嚓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都来围观,最后几乎每个人都上手试验了一下,然后,这把指甲刀就一直放在邱鹿鸣床铺下的小笸箩里,供大家公用了。
西天边大片晚霞,十分美好,看着心旷神怡。
林自在喊邱鹿鸣,“别做了,快看晚霞。”
“好。”邱鹿鸣放下针线活儿,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
忽然一阵“嗯昂嗯昂”的巨大叫声响起,林自在听了忍不住哈哈笑:这个叫声也太有意思了。
几间宿舍都有女生跑出来看热闹,有人奇道:“哎?校园里怎么会有驴?”
“声音来自北区,就在男生宿舍的方向。”
“不会是男生饿疯了,杀驴吃肉呢吧?”
“驴肉啊,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我吃过驴肉火烧,那味道终生难忘!”
“你们就知道吃!我用完放回去了谢谢!”李慧把指甲刀小心放到邱鹿鸣的针线笸箩里,接着说:“你们听说过‘驴鸣送葬’吗?没有,那我就受累给你们说说,因为驴子来自西域,所以中原驴子数量很稀少,十分珍贵,那时人们都觉得驴子长得好看,叫声也悦耳动听,还会刻意模仿驴叫,有个叫做王粲的,就特别喜欢听驴叫,他是建安七子之一,才华横溢,深得曹操曹丕父子赏识,他41岁那年随着曹操征讨孙权,返回途中病死了,曹丕为了寄托对王粲的哀思,就号召他们的一众朋友,在葬礼上一起学驴叫,他先学了一声驴叫,惟妙惟肖,随后众人也都跟着叫,顿时,葬礼上一片驴鸣之声,那叫一个壮观!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驴鸣送葬”了。”
“哈哈哈,有意思。”田佩芝本来躺在床铺上生着闷气,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出来,“李慧你刚才说驴鸣送葬,我猛一听还以为是鹿鸣送葬呢,哈哈哈!”
有几个女生也跟着笑了。
邱鹿鸣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冲着田佩芝就过去了。
田佩芝吓得魂飞魄散,邱鹿鸣瞪着的眼睛比此刻晚霞还要红,像要吃人一样。
她撒腿就跑,天老爷,不跑等着挨揍吗?“我去北区看看驴!啊!鹿鸣我错了,啊啊,你别追了!”田佩芝边跑边哇哇大叫。
邱鹿鸣停止了追赶,虎着脸走回来,周围女生谁也不敢笑了,都讪讪的。
嗯昂嗯昂!
那驴子还在叫。
李慧又说:“其实驴子长得真挺好看呢,都是双眼皮的。”
“呸!还双眼皮,谁信你!”有人嗤笑。
“真的!我都说驴子是西域传入中原的了。你知道吗,在古代,汉人可都是单眼皮的,包括蒙古满族也都是。大眼睛双眼皮的那些都是西域人。哎你们看静怡和鹿鸣,这都是标准的单眼皮,再看宋芷芬,这大双眼皮,这白皮肤,不用说,祖上指定就血统不纯了。”
宋芷芬上去就拍了李慧一下,嗔道:“找打!你又拿我消遣!”
李慧揉揉被打的地方,嘻嘻地笑。
说着话,田佩芝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嘿,还真是头驴!”
“嗐!我们当然知道是驴!”
田佩芝躲到李慧身后,对着邱鹿鸣拱拱手告饶,然后说:“这不这几天就统考了吗,全国各地都有考生来了春城,一个山西的考生,硬是骑着毛驴穿越了火线,你们说厉害不厉害!”
“那可真有点厉害了。现如今东北华北沦陷,上海南京也沦陷了,各大学校都迁往边境大后方,他一个人从山西过来,那肯定比男生步行团还要艰难呢!”
“是啊,他的钱都花光了,没钱住旅馆,后勤张老师就安排他住男生宿舍的空床了,驴子也跟着栓在了门口,大概是饿狠了,就狂叫个不停。”田佩芝又摸摸肚子,“这年头,别说驴,人都饿着呢,我看这驴过不了几天就得让人给宰了吃肉!”
“哎别呀,那驴子到底驮着主人走了那么多路,跟它的主人一起经历了九死一生,是功臣,怎么能吃呢!“宋芷芬有点激动地说。
田佩芝眨巴一下眼睛,“呵,我问了,那个黑炭头一样的傻小子特别幸运,一路上基本没遇到什么坎儿。就只有一次,驴差点被人抢了。”
宋芷芬咳了一声说:“那,那可太好了,他真是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