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在一直渴望独居,但从和林秀娥一起住,到和邱鹿鸣一起住,后来带上了弟弟陈耀祖,等结婚后,又和周逢春一起住,陆陆续续多了四个孩子,孩子结婚又有了孙子重孙子,她真正的独处时间屈指可数。
自小林秀娥就一直告诉她“差不多就行了”,加之她学什么都快,所以极少特别努力去做一件事,到民国后又轻易获得大批财宝,就更缺少了努力的动力和理由。
直到空间失灵以后,她才算真正的成长起来。
她才渐渐明白,林秀娥给予她的所谓苦难,不过是小小的开胃菜罢了,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她经历了运动,经历了饥饿,经历了上司的倾轧,同事的排挤,朋友的背叛,也经历了生子育儿的痛苦和幸福。她一直不承认自己爱周逢春,但他去世那年,她险些也跟着死掉了,55年的相伴,他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却在年老时,活生生撕去了。
一个人活到九十几岁,是需要极大的耐性和勇气的。
重生三天,却像三年那么漫长,如果每次重生的开端,都是这么艰难,她的确理解林秀娥为什么不喜欢重生了。
但林自在依然不会选择夺舍,她宁愿顺其自然地重生。
而现在,是时候抛下前世的情绪,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现在又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了!”林自在坐在炕上,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陈招娣殷勤帮助新来的室友庄一诺铺褥子,听她们用上海话旁若无人的讲话。
都说两个上海人在一起,会下意识用上海话讲话,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奇怪,两个东北人要是在外地相遇,也会用东北话讲话的。区别在于,东北人说的话全中国都听得懂。
林自在以为庄一诺是性格特别内向的人,所以在场院才一言不发,谁知见了陈招娣,两人虽也是第一次见面,但她们真的是说个不停,尤其陈招娣开心得要飞起:她终于有个同乡了,终于不是孤军奋战了。
刘文静对于她们讲上海话是不满的,总觉得她们在说什么坏话,因为她们的腔调听起来就是语气不善。林自在却是听得懂的,她在春城就和人学过上海话,到东北后有个同事也是上海人,所以她说听上海话都是没问题的。
原来,庄一诺的祖父是资本家,她大伯一家还在建国前就去了米国,他们家因此饱受牵连,她更是一天资本家小姐的福都没享过,却受了数不清的资本家小姐的罪。这么多年,她虽然积极参加各种活动,但就是入不了团,她报名去兵团,也被拒绝,最后街道通知,家里三个孩子至少有一个要下乡插队,于是妈妈决定留下读高中的哥哥,让初三毕业的她下乡。
她说,坐在火车上,越往北越荒凉,她就觉得活着没意思,所以在大家都去集合的时候,她就去松花江边投江自杀,却被一个解放军战士救了,鼓励她要勇敢地面对苦难,因为苦难就是生命的一部分,还帮她在火车站找回了行李。她坐在火车站想了一个晚上: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于是她又来到了嘉阳,来到了双丰生产队。
说到这里,两个小姑娘抱头痛哭,陈招娣也抽噎着说:“你们家是把最大的留下了,我们家却不是,妈妈说我最大,要体谅爸爸妈妈的难处,要吃苦在先......”
刘文静无奈地看着林自在,“你知道她俩说啥吗?”
林自在笑着摇摇头,“睡觉吧。”
“睡不着啊!炕头太热!”话音刚落三秒,刘文静就打起了小呼噜,不一会儿一脚踢开被子,一个打滚儿就滚到林自在的褥子上。
林自在看了三天场院,身上不那么酸疼了,即便疼她也不会像刘文静她们几个那么邪乎。
最邪乎的自然要数庄一诺,她第一天上工回来,就哭得不行,她跟陈招娣说:“为什么非要我做农民!为什么?我有擅长的事情,我可以写文章,可以唱歌跳舞,让我去报社去文工团做个小跟班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我下农田!”
陈招娣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
翌日清晨,庄一诺无论如何不肯上工,说要请病假。
赵初蕊过来看情况,坐在炕边说:“小庄同志,你可以请病假,如果你家里能给你寄来够吃一年的粮票或者粮食,你可以天天不上工。如果不能,你就挺着吧,68年和我一批的也有两个上海知青,都长得很好看,刚来也是天天哭,其中一个,在69年就嫁人了,嫁到县里了,另一个呢,熬了三年,去年年底,回城了!”
庄一诺忘记了哭泣,直直看着赵初蕊,赵初蕊重重地点头,“真的!你有三条路可以选择,一是靠家里接济;二是嫁人,这里很多人都愿意娶一个大城市姑娘,哪怕你什么都不会干,他也愿意养着你;你还可以选择挺过去,只要三年,三年后,你就有资格回城了!”
庄一诺眼中一亮,又黯淡了,“你不也来了四年了。”
是啊,林自在都差点被赵初蕊给说心动了,有资格回城是一码事,能回城又是一码事。
“呵呵,回城名额很少,我没争过你那个同乡。”赵初蕊叹口气站起来,“随便你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崴脚的老太太还没好利索,就急着回来上工了。林自在又去大地上工了。
这回,镰刀也用熟练一些了,她不再急着完成任务,而是慢慢地割地,累了就原地坐一会儿,从不旷工,但效率也不高,队长批评就立即认错,扣工分也从不顶嘴。
现在的七十年代,不是上辈子的七十年代了,她的空间好用了。
庄一诺也上工了,她不知道庄一诺选择哪条路,她选的是第三条,如果不能回城,她就等待高考。等待的日子,她也不会虚度,仔细品味,无论怎样的生活,都有独特的滋味。
心态放平,日子就过得飞快。
一转眼,林自在来到双丰生产队三周了,秋收基本结束。她不仅割了黄豆,还掰了苞米,此时的玉米棒子都不大,有的玉米上结着两三个棒子,玉米须子边上总有毛毛虫雇涌着钻来钻去,让人恶心,玉米地里密不透风,玉米叶子剌得人生疼,她都忍了,落在最后的她,无声将玉米棒收到空间,到地头再运出到挎着的土篮子里。
就在各家开始忙活自留地的时候,她听到大屋知青们说起,兵团秋收有两个战士受伤了,一个被拖拉机轧伤了腿,一个被脱粒机伤了手,还有一个失踪了的,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他,大家都猜测他是逃回家了,还是过江去了苏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