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巨树巷静悄悄的,林自在飘然落在了巨树从前的位置。
整个巷子,因为少了一棵树,仿佛气息都变了。
三四个淘气的小子在一个深坑里玩耍,那是巨树树根被挖出后留下的,他们一见林自在从天而降,手里还拎着一个人,都吓得爬出深坑,哇哇叫着跑回家去了。
这个深坑,看得林自在特别难过,仿佛失去一个老朋友。
树木不会说话,但它们也是有情感情绪的,只是不为人类理解罢了。
林自在狠狠把将胡远的头按到坑里,使劲摩擦,胡远痛苦地呜咽着讨饶。
巨树巷的邻居从家门探出头来,杜氏一下认出自己的女儿,拎着裙子,边哭边跑,林自在只得松开胡远,任杜氏一把抱住自己。
杜氏浑身颤抖,紧紧抱着林自在,哭了好一会儿,又开始上下拍着,查看林自在,见是完好无缺,又在她后背使劲拍了一下,“阿娘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杜氏的容貌并没太大变化,快五十岁的人,看起来最多二十七八,林自在看了一会儿她的脸,笑着重新抱了抱她,“让阿娘担心了。”
“死丫头!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大胡子满大梁都找不到你,后来陶午说,说有你的消息,我也听不大懂......”
这时,巨树巷的邻居们都赶了过来,纷纷跟杜氏道喜,韩珊瑚的阿娘,头发已经花白,一脸皱纹,但精气神还挺足,她拉着杜氏的手,大声恭喜,“阿杜你是真有福气,相公女儿小儿子都是仙师,巷子里就数你们家仙师最多了!”
杜氏谦虚地笑,“你们家珊瑚也有出息啊,去年回来,还给你带了那么多灵石金银灵稻灵麦的,你看你多享福,现如今连符纸也不必再做了!”
林自在无心听邻居们互捧,她注意到陶午的阿娘冯氏,站在自家门口,冷冷地看着人群,并没有过来。
她问杜氏,“阿娘,阿瑾呢?”
“阿瑾去年夺了个武状元,现在在西北区衙门口做事呢,晌午就在衙门附近吃饭,并不回来!”杜氏说起赵瑾,一脸笑容,“你们爷仨都不在家,这些年,多亏了阿瑾孝顺我,我正打算给他相看相看,找个娘子呢!”
林自在对着冯氏的方向,扬声说道,“陶婶子,请把陶都头和陶文都叫来,我有话说。”
冯氏形容枯槁,头发散乱,嘴巴一张一合地嘀咕着什么。别人听不到,林自在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失踪十五年都回来了,我阿午可回不来了。
韩珊瑚阿娘唏嘘说:“阿蘅姑娘,别跟她说话,没用,她听不懂,自打阿午死了,她就疯疯癫癫的。陶都头也病了几年了,亏得你阿爹帮衬他家,要不,陶文读书再好,也去不了城主府做事,连这巷子也住不起呢。”
林自在掏出两锭银元宝,分别交给两个半大小子,“你,去把陶文叫回来,就说,害死他兄长的贼人抓到了!你,去找赵瑾,就说阿姐回来了!”
俩小子高兴地抓过银元宝,撒腿就跑出巷子。
“什么?你说什么?”陶家的大门打开了,陶都头扶着大门,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自在。
“陶都头!”林自在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陶都头,如今老态龙钟,不知说什么才好,指着趴在深坑边的胡远,“就是他。”
“啊!”冯氏发疯一般从家门口跑过来,撕打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胡远,“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不一会儿胡远脸上就被挠出一条条血痕,头发也扯掉了几绺,他痛苦地喊着,“杀了我吧,真君你快杀了我吧!”
“真君!”
毕竟是修士家属,巷子里的邻居哪个不明白真君意味着什么呢,瞬间安静如鸡,就连冯氏也都停了手,垂手站到陶都头身后。
连杜氏都后退一步,再次打量自己的女儿,“阿蘅,你真和大胡子一样,是真君了?”
林自在点点头。
“天老爷!最厉害的仙师就是真君了!你咋那么容易就真君了?你阿爹你阿弟还都没筑基呢!你,你得帮帮他们啊!”
“他们资质不行。”
“胡说!你是五灵根都行,他们双灵根咋就不行?”
林自在叹气,杜氏的思念和担心是真的,处处以夫君儿子为先也是真的。“好好好,我帮他们还不行么。”
这时,一辆马车在巷子口停下,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口中喊着阿姐飞奔过来。
这人正是赵瑾,当年的温阳城城主最小的儿子凌安,六七岁的小娃娃,已经长得高大帅气,他喘着粗气,闪亮的双眼中忽然落下眼泪,“阿姐,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啊?担心死我了,你吃了很多苦吧?”
“我挺好的,这些年照顾阿娘,你辛苦了。”林自在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赵瑾乖乖低头就着她的手,让她拍。
赵瑾忽然看到地上的胡远,“这是?”
林自在拉他到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温阳城的事情吗?”
赵瑾眼神一凝,“永世不会忘记!”
林自在用下巴一指胡远,“他姓胡。”
赵瑾神情立刻一凛,低声急切问道,“那个胡仙师?”
林自在点点头,“他害了陶午,还挖了巨树,我今天带他过来,任你们处置。”
赵瑾双拳紧握,咬牙说,“好!真没想到,这辈子,我凌安还能报仇雪恨!”
陶文被一个半大小子扯着,从巷子口跑过来,文弱的书生,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待看到冯氏两手鲜血呆愣站着,惊慌地道,“阿娘你咋受伤了?儿子带你去医馆!”
“仇人,你杀了他!”冯氏指着胡远喃喃说。
陶都头剧烈地咳嗽,好容易止住,也对陶文说:“阿文,这人就是,害死你大哥的贼人,你快替阿爹杀了他!”
陶文自小就会读书,长得斯文白净,前年起到城主府供职,赚钱足以养活爹娘,只是巨树巷的房租要付灵石,一直是隔壁赵仙师帮忙付的。
此刻听说杀害兄长的贼人抓到了,陶文相当激动,但真要他杀人时,却是怯懦了。
巷子里的邻居们,都没杀过人,一个个又都抓心挠肝的想看杀人,因此都围着圈,鼓励着陶文,“阿文,他是你们家的仇人啊,你还不快一刀剁了他!”
“那个,他是仙师吧?我,我能杀死他吗?会不会有其他仙师来报复咱们家?”陶文看着阿爹。
陶都头捂着嘴,剧烈咳嗽,失望地含糊喊着,“阿午啊!”
“我来!”赵瑾拨开众人,走过去。
邻居都嚷,“对,阿瑾是公差,还有佩刀,你来替陶午报仇!”
赵瑾却对着邻居们一拱手,“陶叔陶婶,各位邻里,这人,也是我家的大仇人!今天我要亲手杀了他!”说完抽出腰间佩刀,对准地上的胡远。
可怜胡远一个筑基修士,被林自在压制在地,完全无法使用灵力,也无法动弹,只剩一张嘴巴可以说话,他知道必死无疑,索性大叫,“姓赵的!你居然让这些蝼蚁凡人如此羞辱一个筑基修士!我死不瞑目!死了也要化做厉鬼找你报仇!”
“可恶!”
“啊!”
是胡远一条胳膊被赵瑾砍下,疼得发出凄厉惨叫。
林自在一直不善缠斗,她与人打斗,从来都是利用自己最强优势,该要真相的时候,就用真言符;不该死的就猛轰符箓,该死的就直接砍头了事。
但此刻,赵瑾是为凌家家族报仇,必然不会让胡远痛痛快快死去,她虽不赞成但也不会阻止就是。
巨树巷的邻居们,个个躲了老远,捂着孩子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侧过脸去,看赵瑾将人大卸八块。
“阿爹!阿娘!”赵瑾最后一刀砍下胡远的头颅,忽然冲着北方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邻居们惊呆了,杜氏讪笑几声,“阿瑾是我家义子。”
赵瑾又对着杜氏和林自在磕头,“当年凌家满门被屠,阿娘阿姐冒着风险收留阿安,阿安一辈子都报答不了这份恩情!今日阿姐又将仇人送到我跟前,让我手刃仇人,我发誓,往后一定好好孝顺爹娘,孝顺阿姐!”
林自在伸手一托,赵瑾一下站了起来。“心事了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是!”赵瑾响亮应声。
那边,陶都头和冯氏都瘫坐地上哭着,陶文无措地搀扶着,却哪个也扶不起来。
林自在走过去扶起冯氏,将一张符箓放到她的手上,“陶婶子,来,你把这张纸,丢到那尸体上去!”
冯氏不喜欢林自在搀扶,一扭身子,挣脱她,一把抓起符箓朝着尸体丢去,轻飘飘的符箓只飞了两尺,又飘忽着回来了,就在邻居们的惊呼声中,符箓又打了个旋儿,正好落到胡远的躯干上,腾地一燃烧起来,一并连四肢头颅也都点燃了,没几息的工夫,树坑旁边就只留下一堆白色灰烬。
“阿午啊!你看到了吗?”陶都头老泪纵横,捶着地面。
林自在从空间找出一个玉瓶,交给陶文,“里面是两粒丹药,给你阿爹阿娘服下。”
陶文接过玉瓶,当即就将丹药塞入爹娘口中,丹药入口即化,陶都头肉眼可见地直起腰杆,气色变好,人都年轻了,更不咳嗽了,他对着林自在抱拳行礼,“多谢真君!”
又听恢复清明的冯氏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对着林自在骂,只抱着小儿子大声哭道,“我可怜的阿午啊,上辈子你欠了人家多少银子啊!这辈子要拿命来还!”
林自在苦笑。
转头对着巷子口招手,“师姐,师兄!你们来了。
若普和若昏不知站在巷子口看了多久,他们慢慢走过来,身后跟着赵赟和一个怯怯看着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