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尚揽月第一次走在这个时空的街道上。
怎么说呢,感觉很奇妙。走在这里才更直观地感受到,她是真真正正地来到这个世界了。
道路只是普通的砾石路,但是平整干净;两旁的建筑古色古香,茶馆饭店书肆酒肆古玩典当裁缝布匹胭脂香粉扇子铺包子铺打铁铺……这边,街头商贩当街叫卖,店小二忙忙碌碌,掌柜的招揽客人;那边,行人穿梭络绎不绝,时而还有马车轿撵经过……好一幅热闹的场景。
虽然她以前也去过横市海市的影视城,走过那种古风或者民国风的街道,甚至玩过那种沉浸式的剧本杀,那里的建筑装饰,人们的装扮谈吐,也都是经过特别设计还原当时年代的,然而再怎么沉浸,也不会像眼前的景象这样。无论如何,假的只能无限接近真实,而永远不可能超越真实。
尚揽月和高辰宇就这样在大齐的马路上citywalk,这种名为“城市行走”的活动,在21世纪的海市乃至全国都十分流行,究其本质就是“轧马路”。许多经济学家悲观地评价这是消费降级的产物,但尚揽月倒是觉得,正是在这样的行走中,人们得以了解城市历史街区文化风土人情的全貌。就像她现在正在做的这样,她对这个时空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高辰宇看着尚揽月俊朗的侧颜。不知为何,他感觉她有点过分安静,或者说,心事重重。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外出的欢欣雀跃,更多的时候,她就是走着看着,想着什么。
二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当地有名的卧佛寺。
我佛慈悲,她双手合十,眉头轻蹙,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求什么。
她想问问佛祖她怎么会来的,又该怎么回家;想问问爸爸妈妈是否都好;想问问佛祖,如今她当何去何从……
说起来她有些惭愧,在21世纪她并不经常礼佛,可能因为那是个科学高度发达的时代,大多数人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可证明可解释的事情。科学无法证明,那便是不存在。然而这几日她的亲身经历却让她不得不心存敬畏。之前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科学家会在晚年信仰宗教,为什么会说出“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这样的论断,甚至她很喜欢的一本科幻小说里,一位女科学家在寺庙中祈祷“求佛主保佑我主”,而现在,她有些理解了。
“二位施主,不知是否愿意移步内院,我寺住持慧觉师父愿与二位一叙。”一位小僧人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小僧人将二人引入内院,尚揽月远远见一名慈眉善目的高僧在亭内煮茶。
“冒昧将二位施主请来……”高僧为二人斟上茶水,缓缓道,“实在是因为,阁下,让我想起一位故友……”
尚揽月心中充满问号,感觉不可置信,但又直觉地信任眼前的这位老者。“您……认识我?认识我们?”
“您身边的这位,我想大齐应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高僧笑道,“宇王爷,贫僧,冒昧了。”
高辰宇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您,我不认识。”高僧看着尚揽月,目光如炬,“不过二十多年前,有个人来寻我。您,很像他。”
二十多年前,当然不会是她,那会儿她还没出生呢。
高僧仿佛看出了尚揽月的迷茫和失望,笑道,“这位施主,您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如果时间有长度,应该算得上很远吧。尚揽月点点头。
“阁下也为棘手之事而烦恼吗?”高僧撇了撇茶沫,讲述起当年的往事,“当日,那位施主亦是这样的神情。未曾想,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当年,他就像您现在这样,坐在贫僧面前……”
二十多年前。
“您为何而烦恼?”慧觉问眼前的男子。
“都是我的错,保护不了一位很重要的人……”男子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成住坏空皆是轮回。您又何必执着?”
见男子沉默不语,慧觉拎起一旁炉上的茶壶,作势要为男子添茶。男子端起茶杯相迎。然而眼看茶水要满,慧觉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
“啊!”男子被溢出的茶水烫到指尖,轻呼一声,茶杯也应声跌落。“慧觉师父,您……”
“痛了,就自然放下了。”慧觉双手合十。
男子的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在思考慧觉的话。
半晌,他沉沉道,“如果茶杯更大,比茶壶还大呢,茶水就不会溢出了……如果茶杯隔热吸热呢……如果手上涂了什么东西可以防烫呢……不,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他像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回应慧觉方才的那句话。
“后来呢?”尚揽月听得入神。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慧觉摇摇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算了,不提了罢,不提了。”
好神奇的一个人,好神奇的想法,尚揽月心想。她相信,这样的人,一定能找到方法,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吧。
“让二位施主花这么多时间听我这个老和尚讲这些陈年旧事……”慧觉道,“那施主您呢,您在烦恼什么?”
她在烦恼什么呢?“慧觉师父,不知我是否能求一签?”她没法具体表述她在烦恼什么,但此时此刻,她想问问神明,她该怎么做。
尚揽月摇着签筒,心里纷纷扰扰杂念不断。
吧嗒,一枚签条落地。
“至近至远,至东至西,至深至浅,至高至低。”尚揽月低声读着签语。
“近远东西深浅高低……有时,看似南辕北辙,实则兼容并包,大吉也;而又有时,看似近在眼前,实则差距千里,大凶也……不知施主求的是什么?”顿了顿,慧觉接着道,“但不论是什么,施主,时候未到……”
慧觉放下签条,抬眼凝视着尚揽月,仿佛透过她,他能看见二十余年前的那位执着的男子,不知他的心愿,了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