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就到了重阳。
巫明丽要带着花枝儿一起出宫去蜀王府,出行的车马侍从都已安排好了,早起问安后就和蜀王妃一道儿走。
外出的社交场合,还比较正式,不是私底下手帕交之间的小场合,巫明丽需要早早起来梳洗打扮。明天少说在外面呆四个时辰,全是应酬和脑力活儿,即便来去都乘车坐辇,身上还是会疲惫,巫明丽需要养精蓄锐,懒得伺候男人,便又把李琚打发去自己上房,倒是叫来了花枝儿一起睡下。
是夜,巫明丽和花枝儿小声聊天,主要是巫明丽和花枝儿讲《杨家将》的评书版与史书的区别,讲那个年代的故事,讲家国。
荷香侍寝完了,趁着还没被送走,歪在李琚腿上,忧心忡忡地问:“奴婢连日侍奉殿下,王妃娘娘会不会不高兴?要不,殿下还是回那边上房去吧?”
李琚丝毫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刚闭目养神准备培养点睡意,却又被叫醒,不由得生起些不耐烦,但是对于这个很会伺候人的小东西,李琚难得地给了点耐心:“你家王妃娘娘人好得紧,平日事多,并不和你们理论。”
荷香仍是惴惴不安的样子:“奴婢还是担心,听说违反了规矩的人要受罚的,奴婢这样,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违背娘娘排下侍寝的日子,可怎么好?奴婢有点害怕”
李琚不得不再次睁开眼,抬起身往下一看,看见荷香愁眉不展,在床前那盏琉璃灯的光下,有种朦胧不真实的美,倒是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姐姐原是为了你们好,才这样安排的,你不领情,姐姐还能说你什么?且睡吧,我明儿一早就要出去。”
李琚还牢记着巫明丽之前说的,睡够了才能长个儿,他要是长到七尺高,练出一身腱子肉,披铠甲骑驮马,挎西域腰刀,提百石之弓,吓也把对面吓退了。
他必须得睡了。
眼见着荷香还有继续说的意思,李琚朝外吩咐:“来人,送荷香回去。”
他勉强花了一点点心思哄她:“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啥事儿都没了。”
话到这里,荷香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起身告退了。
今天上夜的是彩云,彩云仍然保持着罕言罕语的性子,只说了些必要的安排,就把人送了过去。
临进门的时候,荷香“哎呀”一声,似是崴脚的样子往下一栽,彩云忙用力一搀,荷香顺势攀住了彩云的肩。
彩云下意识地说:“姑娘小心脚下。”
荷香软绵绵地说道:“我自己不小心,和你没关系。”
彩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是,她凭空崴的,和她本来也没关系啊。
荷香紧紧地掐住她的胳膊,几根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隔着布都扎进了她的肉里:“希望姐姐怜惜怜惜我,有的话就当没听见,不然,妹妹我今晚上寝食难安,说不定要劳动殿下来看望我了。”
彩云稳稳托着她,道:“姑娘请知,果真如此,您应该是要被送出宫去养伤了。”
彩云把她送进屋里,隔壁的金环扶着门框,酸溜溜地瞥过来,吐了一片瓜子皮儿。
彩云福了一福:“荷香姑娘好生休息,奴婢们告退了。”
荷香急了,也顾不得自己“崴脚”,跟上一步,拽住彩云:“你想清楚了,你要和我过不去呢?我可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人!”
彩云又福了一福:“奴婢亦是娘娘赐下的人。怕姑娘初来乍到不知道,玉芷宫的奴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娘娘赐下的,而若是想做屋里人,只要和王妃娘娘说一声,也就做了。姑娘安心歇着罢。”
彩云顶着荷香铁青的脸走了,金环又呸一片瓜子皮儿:“进门半个月,我们是知道你憋的什么蛋,你可知道我们里头的规矩不曾?”
荷香气得跳脚:“你你别太过分!”
金环翻个白眼:“我说外面的老鸹,谁对号入座啊?”
说完,金环扭着腰,“啪”地掀开帘子回自己屋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巫明丽和花枝儿分别梳妆完,到上房汇同李琚一起去椒房宫问安,皇后知道她们重阳的安排,并不多留。
蜀王妃永远跑头里,巫明丽永远打扮得花枝招展,新样宫装新样裁,连带着花枝儿都是一身时兴打扮,巫明丽穿的是金红二色交织的衫,碧蓝霞帔,用的花圃竹篱彩菊的图案,彩线织就。花枝儿穿的是缂丝天青底子起金菊团花。花枝儿温柔内敛,衣饰妆容,一色都是配着巫明丽来的,别有一种温香软玉的气质。
蜀王妃禁不住多看了她们两眼。
告辞出来,巫明丽先送走了李琚,然后和蜀王妃一块儿往西南角的宫门走去,她们会在那里登车去往蜀王府。
蜀王妃拉着巫明丽上了自己的马车,花枝儿坐了后面那辆,属于巫明丽的马车空着,但也跟在中间一起走。
蜀王妃的马车比巫明丽的华丽,绣龙飞凤,五彩辉煌,黄绸盖顶,垂着八宝璎珞,唯恐人看不出来这是皇家的马车。
蜀王妃体丰怯热,三秋的天气,穿得厚实了仍然会感到燥热,她甩着手帕扇风,见巫明丽很随意地斜歪在凭几上,一派自由自在,她也不再端着,而是叠起腿来往后一靠,道:“你倒是不和我讲客气了,最讨厌你们端着的样子。”
巫明丽颇为不屑地笑,却故作惊讶道:“咦,你左边儿鬓角那支花树步摇怎么不见了?”
蜀王妃忙捂住鬓角四下里看,又要外面的丫头找镜子来瞧。
巫明丽笑道:“你看,我哪儿端得过你,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一丝不苟的大衫凤冠,少了一支花摇都怕被人说掉了王妃的面子。”
蜀王妃可又要跳起来了:“你知道一支花摇多少钱吗?丢了你不心疼?”
巫明丽道:“不心疼,丢了就往内务司报旧损,叫他们做新的嘛。每年内务司让你报,你不报吗?全靠自己掏钱找他们做新的?那你才是真有钱呢,反正我没有。”
蜀王妃感到自己的脑瓜子嗡嗡响。
巫明丽却又不按蜀王妃设想的套路继续走,改而问道:“说吧,你叫我来什么事儿?看我做什么,你总不能是因为牵着我的手觉得舒服,所以牵我来上你的马车吧?两人一乘,你不觉得掉价吗?”
蜀王妃恼恨地瞪着眼,把衣服捋平了重新坐下来:“你诚心气我来的是不是,明知道我说不过你,只要你张嘴,我就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巫明丽拿脚背蹭她:“你要是不回答,我可就开始猜啦。我猜你呢,是要劝我,做人别太善良,容得下妾侍不代表要事事待她们好,免着她们心大了,忘了身份,肖想更多?”
蜀王妃忽然感到一股凉意,沿着脊背往上爬,直冰到脖颈后脑勺,她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心中暗暗生起一种怀疑:这个别是妖精变的,会读她的心呢!
巫明丽笑嘻嘻地往前靠近,几乎贴在她耳边说:“现在在想我莫不是狐狸精变得,不然怎么那么会猜,一猜一个准?你要不再想一件事,看看我还能猜中不?”
“你你你,你别过来!”蜀王妃捂着心口逃开,可惜马车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怎么躲都躲不过巫明丽的压迫。
巫明丽从左边追到右边,给她堵在角落里,直接骑脸,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蜀王妃脸旁边的车壁:“其实,我们俩上辈子是姐妹呀,不过姐姐你把我害死了,我到了阴曹地府,判官都觉得我冤枉,叫我不要吃孟婆汤就来投胎。我还记得咱们俩上辈子的事儿,所以我那么懂你呀我的好姐姐。我上辈子死得好惨哪”
蜀王妃真个是魂不附体,差点没尖叫出来,特别是巫明丽的手扒上她的肩膀时,蜀王妃捂着脑袋蜷缩成一团。
“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你怕什么。”巫明丽一把将蜀王妃拉扯起来,“坐好,咱们身为王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本分。我能猜到你要说什么,是因为你的目光在我家花枝儿的衣服上打了十八个来回。缂丝团花料子,咱们一年也没几卷,孺人份例里也没有这个,只能是我给的,所以你觉得,对妾侍们给好吃好穿就够了,很不必连那么珍贵的缂丝都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