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在椒房宫吃了晚饭,蜀王妃也被留下,皇后让人给她重新梳洗匀面,也赏了她晚饭,虽然她食不知味的,好歹算把这件事熬了过去。
食饭毕,巫明丽和蜀王妃一起告退,她照例送蜀王妃到岔路口。
蜀王妃灰头土脸,颜面尽失,丝毫不想和巫明丽说话。
巫明丽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拉住了蜀王妃的胳膊,蜀王妃气呼呼但不敢大动作挣扎,只敢小心翼翼地拉开巫明丽的手,无比伤心地说:“我什么都不如你,你满意了?”
巫明丽说:“我如你,不如你,对你我又有什么影响?”
“陛下和娘娘都会更喜欢你,这影响还不大吗?”
“咱们做儿媳的,总得有二十几个,最喜欢和最不喜欢,能有多大的区别?陛下和娘娘时常恩准我一些特权,但是从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我办了差事,不然就是因为王殿下主动求情。素日里陛下和娘娘给我的,和给你的,乃至给别人的,究竟有什么区别?”
帝后在这方面绝对是一视同仁的,不会给任何口实,顶多就是给信王府送个阿保,给蜀王府送个侧室这种程度的“添堵”。
但是对巫明丽来说无所谓的区别,对蜀王妃来说却绝对的难以接受。
蜀王妃张着嘴努力呼吸,被打了好几次的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懂个屁!”
巫明丽不以为意:“可我懂,如果三嫂还想不通自己和三叔所处的境遇,早晚还会招来雷霆之怒。三嫂知道今天事出的缘故了,但三嫂是否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缘故?”
蜀王妃还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犯一个错记一个打,可是每年上一当,当当不一样,她怎么知道下一件事是什么?就像这次改底档,改之前她也不知道这错竟然比人命还大。
蜀王妃犹豫片刻,对未来犯错的恐惧占了上风,咬着牙服软:“那你说,还能有什么缘故?”
巫明丽勾起嘴角:“那我也不懂。您慢慢悟。反正我是不敢去看,和父皇陛下和母后娘娘有关系的任何事任何人的,哪怕只是一眼。”
蜀王妃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可巫明丽虽然在冷笑,却不像无的放矢的样子,她走两步回头看一眼,转过宫门看不见人了,她解下帕子遮在脸上,向宫外走去。
巫明丽的侍女们都赶了上来,巫明丽看看清芳和彩云,也看到了还是披衣姿的小柔,大面上都没什么问题,巫明丽道:“今儿天气真好,到处都安安静静的,走吧,回宫。”
杏红走过来扶住了巫明丽,清芳拉着小柔跟了进来,在宫外等候的随从渐次跟上,全程巫明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到了玉芷宫里,才吩咐徐嬷嬷一句,让她领着小柔到处熟悉熟悉。
徐嬷嬷问安排什么差事。
巫明丽将披衣下的小柔打量两眼,说:“差事?不管她自己愿意不愿意,都先跟我读书。不过她和秀莲不一样,不要安排她去王殿下的上房。”
徐嬷嬷只当是皇后对小柔有什么特别的叮嘱,这就带着小柔下去了。
巫明丽回房更衣,出来先去后厢看看花枝儿母子,抱着小廿五晃了一晃,再去东三所瞅了瞅碧兰几人,再返回上房,已是掌灯时分,各处除上夜的人之外,都要准备就寝了。
今晚上夜的是清芳,她白天忙了一天,精神紧绷,巫明丽很想放她去休息,但今晚不能。
巫明丽只能抱抱这位好姐姐:“你再辛苦一晚,明天放你休息,我已经想好了,找谁当你的师父。”
清芳却并不觉得累,反而眼睛很亮:“我很有用,我很高兴。主人,我对你特别有用,非我不可。”
“对,非你不可。”巫明丽再次确认,因为今晚她要和小柔详谈。
小柔已经换了一身新的官婢衣衫,白衣红裙青背心,双鬟珍珠索,怯怯地坐在南窗下贵妃榻边的花墩上,信王的狗儿子在贵妃榻上趴着,脑袋朝着门口,贼溜溜的大眼睛却看着小柔。
巫明丽了寝室,小柔忙起立相迎,狗儿子从贵妃榻上跳下来,扒拉巫明丽的腿。
巫明丽把狗儿子抱回榻上,示意小柔跟到北边,穿过中间的屏风,来到了北面的大拔步床边坐下,示意小柔也坐,小柔不敢,巫明丽也不强求。
小柔最近都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出了蜀王府,怎么就被救了,怎么回了宫,被连续审了两场,怎么就成玉芷宫信王妃的婢女,她茫茫然手足无措,又怕又悬。
巫明丽伸手:“你的手,给我看看。”
小柔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关节还是又红又肿的。
巫明丽从拔步床外脚踏两边的柜子里拿出存了不知多久的药油,倒在小柔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按。
最初的刺激疼过后,随着药力渗入,刺激的疼变为扩散的胀痛,关节开始发热。
巫明丽说:“对不起,下午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必须扛得住所有的逼供。本来你的性命就危在旦夕,如果忍不住刑讯,攀咬出蜀王府,没有人能保得住你。”
小柔泪汪汪的,说:“我不明白,但是我知道。”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巫明丽揉完药有,把瓶子扎好,让小柔自己收起来,以后自己按摩。她用丝帕擦净双手,只剩下淡淡的药香味儿。
然后她从荷包里取出小柔的金花签,在小柔的惊慌中交到她手上:“明天丁武会进宫复命,到时候我给你们私下见面的机会,你自己交给他吧。不过,我的意见,你们相认的事儿,要瞒着所有人。你哥哥再怎么说,都是逃犯,你是官婢,还在中宫殿下的怀疑名单上,此时相认太危险,说不定会影响你的小命,影响你哥哥的前途。还不如让人误会你们的关系。”
小柔在昏迷前将金花签给了红鸢,只希望它能辗转到丁武手上,并没提过丁武是她的哥哥,而巫明丽一口道出了此事的关键,小柔简直不敢置信,但她的第一反应是必须保下丁武:“殿下,您听我解释,我他不是我哥哥,我只是,只是……”
巫明丽淡淡笑了:“九万里风鹏正举,三百骑奔勒昆仑,正是你们的父亲。丁武应该叫杨武,你应该叫杨柔,你的母亲是温恭和顺淑人黎锦书,你们的父亲是大雍靖边名臣冠军将军杨鹏正。我不是试探你,更不是要利用你。不过是尽一个被你父亲保护过的普通人应尽的报恩。我费了那么多心力,冒了那么大的危险,甚至可能失去中宫殿下的信任,只为了把你合情合理又合法地捞出来放在身边,那你是不是应该回报我一些信任呢?”
小柔捧着自己的金花签,忍不住泪流满面,就连她的母亲都没说过她的父亲是谁,似乎她们生来就该是罪人,就该是低人一等的掖庭官奴。母亲死前的遗言只是让她拿着信物,将来有机会时和哥哥相认。
她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她是谁?至此,她的一生终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