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的读书笔记令巫明丽惊喜,三奶奶尽可能查寻高堂隆这个人物的生平,将涉及的典故也都尽数寻出来,列了上去,犄角旮旯的都没放过。
巫明丽将四页纸翻来翻去,问道:“三奶奶写的这般扎实详尽,读明白了的。我实在想不到,三奶奶何以忐忑。”
三奶奶小声问:“我听见前儿夫子们批评学生们洋洋洒洒,只看表皮,不看内里。我听学生里头被说得最狠的那个,比我做的还要详实些呢。”
巫明丽道:“要分清咱们和学生们是不一样的。书院叫学生们看这篇文章,并不是叫他们就这个题目单写一个来。所以学生们将引申事例堆得再多,也和夫子们的要求南辕北辙了。这位作者是书院的拔尖儿学生,他读了多少书,他还不知道还有别的事例可以写进去?他不写尽,就说明他有取舍。夫子们要考评学生们对作者‘取舍’的理解,进而考察他们对考试考官的认识,却并非考学生们背得多少东西呀!文章发下去一个月,纵使他们一本书都不曾读得,抄也能抄出十个八个君辱臣死的例子来,考这有什么意义?所以,你说的夫子的评价,是针对科举学生的要求,却不是咱们读书人的本分。
“读书本是为了明白道理,汲取学识,科举只是求官之道,从不是求学之门。这篇文章摆上来,你将前后所涉的典故事例都弄明白了,知道了君辱臣死的意义,这是知其然;你又进一步知道了君臣之义,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如此才能有‘君辱臣死’,这是琢磨了所以然。读书到此,比我还强呢,已经妥当了。奶奶若还怕不够,就从太傅杨子山注解的四书五经看起。杨太傅注解的每一句话,对应的书,你找来看了,做个笔记自己记下来,不出一年,都可算成了。”
三奶奶尤不敢信:“王妃真不是哄我?”
巫明丽确实很佩服三奶奶这个琢磨的精神,至少她读书很少翻遍各种书穷举例子:“三奶奶说笑来着。我哄你,图什么呢?”
于鸾拍拍手:“好喽好喽,三嫂就把心放回去吧。等咱们能考状元了,再按他们破题承题不偏不倚的读法儿读书,也不晚。现在既然不给咱们考,咱们就可着高兴来吧。读书若读不明白,递个帖子找王妃姐姐聊聊,或是去拜访文昌侯夫人,两个一对,自当有所进益。”
三奶奶连忙说“好”,巫明丽倒是忽然又想起了之前一个略过的打算,但因还有别的事要办,想起来了记一下,过后再细想。
于鸾将自己记录的,夫子们考较选取学生的见闻拿给巫明丽看,巫明丽边扫,小鸾边讲解。
三奶奶以为她们只是为了书院的学生罢了,也没仔细听,她打量着自己的文章,喜滋滋的,又在心里回想巫明丽才刚列的书单,她有哪些没有。至少那个杨太傅的书,她得现买。
还好自己挣钱了呢!到时候托喜鹊去帮忙买回来!
马车行进间,巫明丽飞快地看完了所有学生,饶是对他们的水平早有预估,巫明丽仍是震撼不已。
难怪一家子四个公子,三个都是呆子,柳家能养出皇后和柳辛那样的聪明知书人,简直是祖坟冒青烟。莫非这两位是都是对着书房自学的?
最后她手里就剩下了一个柳崇鸣。
上辈子未曾听说过此人,想是被家境拖累了。
全部四十六个人,除去主家两个小孩子,有二十八个人的笔记心得,都是照他抄的。
他倒是也承认了,老进士一问,柳崇鸣就说“不能欺瞒尊长”,痛快交代。
小鸾因此觉得他有故意纵容的嫌疑。
明知夫子会当党提问,还不阻止别人偷拿他的结果能扩散到二十几个人用同一份底稿的程度,甚至可以推测他有意推波助澜。
小鸾因此感觉这个人太坏了。
巫明丽也赞同小鸾判断他纵容养患,不过她并不觉得这个人很坏。
至少他给大哥儿二哥儿的代笔,是不一样的。大哥儿对他有恩,他给大哥儿代笔也算尽心尽力。
不是什么好人,却知恩图报。
夫子问他为何面见尊长衣衫不整,他如实说是因为大哥新赐的衣服,没来得及整理好,深感惭愧等等。
不以贫寒为羞耻,也不忘给恩人做带挈,这个人做人很明白。
暂不知他将来如何,且看一阵罢了。
话往回说,柳家还有程家庹家的孩子,不算将来陡然开悟的那种人才,就看眼前这些,未必能有比柳崇鸣得用的。
巫明丽划了划了他的名字:“你多关照他们就是了。这样的孩子,最为敏感多思。你的一举一动,他要揣摩十遍八遍,真成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所以咱们关照时切莫露出揣测监察的意思,只能到关切他们读书的程度。”
于鸾点头答应了,但是这个程度怎么把握,小鸾暂时没有头绪。
聊着天,马车到了城东外的一片花圃,隔老远就看见红的黄的木香花一墙一墙,花头繁茂得几乎连枝叶都看不见了,毛绒蜜蜂悬来悬去,红珠蝴蝶乱纷纷的。
花圃是知名老字号儿,提名“天上香”,主家正好姓花,已清人腾地儿,只接待信王府一行。
前来迎接的老花匠已经八十多了,现在的主事人是他的女儿,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于油滑里透着三分老实。
迎到了人行尽了礼数,花妇人叫男子们都退下了,只留自己女儿儿媳仆妇近前听用。
花妇人说话时,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她似乎并不觉得尴尬或者突兀,一番奉承后,不忙退下,而是跟着巫明丽介绍:“……这系着细绸子条儿的,已经刮去了刺,预备剪下来给贵王府带去赏玩……这边特意架了两个秋千,板子索子都换了新的,给贵人们游玩……这是我小儿媳妇,她家原是个画匠,她也会画画,若贵人玩得尽兴,可以叫她画下来带回去收藏……知道娘娘下午要往雍州寺去的,特特清出来这边的便道,一路上去,沿途支了幛子,不过七八里地,就是他们北山门,庙里小师父都说好了等着接呢……”
旁有刘妈陈娥等几个伺候的人,听了都不由得侧目而视,实在妥帖到了极致,她们还有的学。
巫明丽指着几枝花叫剪了给姑娘们簪戴起来,然后就让散了,各自去玩耍。她也拿了一枝在手里,和不肯离开的花妇人闲聊。
没有那么多人看着,花妇人越发显得健谈,问起莳花心得,侃侃不知疲倦。
再问家里诸事,花妇人也知无不言,小到乡间新闻,大到官衙王公,她都说得头头是道。
就是假得厉害。
她说起乡里有什么不孝儿媳被雷劈死,似乎看出巫明丽不爱听,又说什么虐死媳妇的男人被贼寇打死,曲折离奇却劝人向善,巫明丽只当故事听,倒是三奶奶花枝儿她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多问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