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还有几封,巫太太写的大面上的事,今岁科举,书院学生表现如何,家里几个兄弟和罗琴心如何,外面又有什么动静。
小鸾写的八卦新闻多点儿,除了她娘家柳国公家的琐事,还有几个王府怎么怎么事儿事儿。
巫太太的信里,夹带了一封巫山长和巫小弟的书信,他们父子俩在信中表示对信王夫妻的担忧。
巫明丽在江南杀人是杀高兴了,之后的情况绝对一地鸡毛。
这个世界是士大夫的,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并不是那么绝对的皇权至上,很多时候的皇权,只是士大夫相权的意志体现。
巫明丽开罪士大夫群体,得罪的是整个把持着跃迁通道的阶层。
家书写成时是九月底,当时巫山长听说,已经有某某某几派联合起来,要弹劾信王肆意妄为刑重罚苛残暴不仁等罪名。
巫山长知道其实决定都是女儿做的,不由得为女儿捏了把冷汗。
因为书信有很大的概率会被皇帝陛下抽查到,巫山长不敢写得很清楚明白,只在家书末尾含蓄地问她,是否还记得吴起李悝商鞅记得张太岳王荆公的结局。
这封信是巫明丽自己亲笔回的,她不仅只是会杀人而已,她还会分化,拉拢,打压,培养。
她需要的时间只是十八年。
十八年,王宝钏守完了寒窑,铺开的庠序也该能完成第一批启智的任务。
巫明丽始终相信,这些所谓的“士大夫”,之所以能把持话语权,垄断科举仕途,不是因为他们有多能耐,只是因为他们垄断了学习资源,进而垄断了跃迁通道。
书本纸笔,教师学堂,哪一样不要钱?寒门子弟苦啊,咬着牙,熬弯了爹妈的背,熬瞎了妻女的眼睛,十家八家,两代三代,供出来一个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生”。
可寒门也是门哪,他们的苦是求更多的苦,广大芸芸众生,连个寒门都算不上,他们根本没有门!就是百八十家凑在一起,连学塾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谈什么供读?他们的苦是活着都难。
巫明丽想掀桌,得有一批坚实的力量支撑他。
田趁月柳崇鸣只能说是开明士大夫,虽然好用,到底势单力薄。
她还需要一个真正的基石,确保就算她死了,她的政令也不会消失。
这个基石是既得利益者和同道人。
巫明丽之前让大椿居士答应的条件,就是去外地行医,隐姓埋名,招收学生,特别是要为女学生单独开课。
大雍信行在江南的产业,也会绑定几个学塾,通过发放一顿朴素的饭食的方法,收穷苦的学生来读书。
等待这批人长大成熟,影响下一批人,大约是十八年。
这十八年里,巫明丽和士大夫们周旋,能当上太子就行……噫为什么要说“就”?这个目标明明已经难爆了!
巫明丽斟酌再三,给父亲的回信里,上写国事急重,百姓倒悬,她和王殿下为国为君,百死无悔;中写依律而作,行正立直,不惧流言诋毁;下写士大夫中亦有短视者,蒙蔽者,不知两淮底情者,为小人朋党欺骗,将国贼臣蠹视为诤直不阿之人,殊不知却做了他们的借刀杀人的工具。
巫明丽将随信带去两淮处置的人的罪档,让他们自己看,这些人值不值得死。
又将带去这些首恶倒下之后新崛起的世家,如何仁义慈善,与官府一同将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淮南如何在半个月内,恢复正常的耕作秩序。
……
处理完父母的家书,巫明丽最后看向晴春斋的家书。
晴春斋的家书是韩胜子写的,不算他自己夹带的批注,数正文足足一万三千余字,没有一字废话,非常扎实。
信里有一半是钱庄产业和王府交际,剩下一半是朝政事务,如京畿燕云等处官府与钱庄合作事项之类。
他也提到了一些大臣和乡贤有弹劾上书的消息,不过他判断并不要紧。
皇帝陛下的心意在他们那边,而且文臣内部分化,毕首辅为首的新文臣派也“被迫”在,宫里还有恬妃娘娘大义灭亲的壮举。
弹劾的人似乎声势浩大,却只有纸糊的架子。
韩胜子担忧巫明丽和李琚在外面留下冷酷无仁暴戾无德的名声,提出最好现在就想点仁义的事情铺垫一番,好涨涨名声,比如捐路修桥礼贤下士督促农桑等等。
最后韩胜子重点提了一笔京城最近最重大的事情,还是陈王和礼王互撕,给蜀王治病的大夫死了,陈王因为散播蜀王的密辛被皇帝陛下斥责,眼看蜀王彻底失势,礼王占了上风,谁知皇后又推出了蜀王的长子。
小皇孙长相极为优越,又聪明伶俐,很受皇帝陛下喜爱,一个月被皇帝陛下召见就有三次。有次书房论政,小皇孙就在喜欢皇帝陛下膝上玩耍,议政时,小皇孙对比下的带钩颇感兴趣,皇帝陛下索性就直接解了给他玩。
这让蜀王和他的旧党看到了希望。
礼王派内部分裂,如今是三方混战,几乎每天都有臣子受波及吃挂落。
陈王的姚孺人试图为母族张目,而她的母族吴地姚家,现在已经在两江道参奏李琚无法无天的奏陈上签了字。
一个孺人在他们那场争斗中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姚孺人若只是为家里求情,那都还好。
然而一旦她母族弹劾,陈王再求求情,皇帝陛下想起之前姚孺人给家里通风报信那事儿,问题就大了。
韩胜子在信里点评,似是枯草不知风疾也。
巫明丽深以为然。
回信同样不能写太多,巫明丽只回奉公尊上,抚育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守好门户,关爱(信王的)兄弟子侄等等,标明信王的态度。
……
这些回信的草稿打完了,天光又明,青深的孩子还没生下来。
清芳亲自送来早膳,吃完这顿她还得赶去钱庄办事,她是特地绕路来的,一共三个攒盒,有馒首花卷,鸡蛋肉羹,笋莼薤葵,在这灾后重建的地方,也可算十分丰盛。
巫明丽的那份攒盒还有一碗面,一根吃不到头,巫明丽才惊觉,这是长寿面啊,今天是自己的生辰啊。
又过了一年呢。
清芳和白羽并不劝巫明丽去休息,陪着她吃完面,用了茶点,清芳告辞办差,白羽给她整理誊录。
隔壁侍女尽职尽责,隔一会儿就来报信儿,青深又晕了又醒了,胎位到了哪里,大夫产婆们怎么说……
比起京城花枝儿碧兰她们,青深的产程要好得多。她的身体非常健壮,而且,也许她的孩子也知道,母亲正在气头上,要乖一点,别给母亲添堵。
“也就”一天一夜的功夫,青深生下了一个小皇孙。
是个儿子。
巫明丽先到寝室看了看青深,青深在昏睡,乳母将孩子抱到一旁喂奶安抚,茉朵欧妈他们几个知道青深的心病,大气不敢喘一声。
知道青深身体还好,巫明丽出来就着乳母的手看一眼孩子,小孩儿和母亲一样,肤色略微偏深,头发乌黑卷曲,分外可爱,喝了奶已经睡着了。
巫明丽示意乳母抱他下去休息,叫来侍女记下,让赏,整个医馆的人都有赏银,近身伺候的额外加赏,赏完了才问:“小皇孙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接生婆喜气洋洋:“回禀娘娘殿下,是绿色的,比青娘娘的还亮呢,像老爷们常把玩的翡翠一样。”
也是绿眼睛的孩子啊……巫明丽于是吩咐他们:“不要刺激青侧妃,她醒了问起孩子,就说小孩儿贪睡,在乳母那边睡着,等青侧妃心情好了,回转过来了,再让她看儿子。”
茉朵听这话是为青深打算的,她不知道巫明丽已经从欧家得知,青深因为长相的缘故和自己和孩子较上劲儿,只当是歪打正着,解了一时之急,感恩地回道:“奴婢们一定照办。”
说完,看着白羽面露不耐,又忙堆笑与白羽说:“好姐姐,以前都是我们的不是,等回了京城,您要打要骂,我们都受着,求您别记恨我们。”更别和青深说什么。
白羽翻个白眼:“我哪有闲工夫理你们。”
巫明丽亦活动活动腰肢,捶捶肩胛,道:“我也回去了,你们精心伺候,照顾好小皇孙,有什么事,打发人去我那儿说一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