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亲自交代,巫明丽和李琚的事有了九成九的准话。
夫妻两人从宫里回来,在晴春斋小小治了个家宴,邀请巫山长夫妻和青深族人中最亲近的一个,与众门客一起欢乐。
每年过年后都有这么一场宴席,今年的尤为隆重。
几年积累,晋王府的门客不分男女,总数已经有六十多了,核心的常驻晴春斋的也有十几个。
他们拖儿带女的,元旦上桌者一百六七十,今日的小家宴也有三十多人。
席面繁盛,酒肴珍稀,众人大多只觉得今年晋王府果然是立了功挣了钱,故而主家高兴。
田趁月等几个核心门客和巫明丽碰个盏,问:“主公今年心想事成否?”
巫明丽含蓄地回说:“且听天命。”
遂知事成。
巫太太安心要为小年夜的事,说两句女儿莽撞,听见这一场,将话软了几分:“姑娘有什么打算,我也不好说。只求你举动前想想你可怜的母亲。”
巫明丽靠在母亲肩头说:“娘我再也不敢了”
本来也没有下一次了。
出了正月晦,晋王府的重点就放到了春耕上。
即便绕开了礼部,但是李琚最讨厌的修书还是来了。
户部打算修农书,这事儿不可能不过李琚的手。
户部堂官仿佛看到了李琚的短处,他越不会,他们越要考,天天拿着农书当紧箍咒念他。
原本是要烦恼一段时间的,但是今年可太巧了,修农书和韩胜子主持的另一件事撞在一块了。
韩胜子在京畿试点,通过大雍信行执行改良版的青苗法,大面上是丰年存欠年借,因为王安石已经把能出的错都演示了一遍,韩胜子推行新政时少走了许多弯路。
不过后来他为了鼓励花钱(流通),推行存息法,大略是余钱分比例,一部分存在大雍信行生息,供将来治病养老使用,一部分购买农具耕田等,剩下的用于花销,结合青苗法,就是由官府兜底。地方官府存放在大雍信行的钱粮,会以一个较低的利息借钱给平民百姓买生产资料和治病,尽量杜绝最常见的返贫路径:生病和借贷。
这个新法哪里都好,但有一条:动了地方官府的库银,于是比起青苗法来,存息法响应者寥寥。
韩胜子的新法遭到地方阻拦,正在和地方官府扯皮,户部忽然又拿农书做题眼点李琚,两件事杂在一起,憋得李琚很难受。
巫明丽将两件事的难处拿来盘了一盘,新法受阻是因为地方舍不得出钱出粮,一口一个官府和大户们的米粮也来之不易,愿意放给百姓是做慈善,绝无把慈善变成义务的道理。
农书受阻是因为户部主持的攒书,写得又啰嗦又文绉绉的,偏偏还要每一篇都让李琚过目,搞得李琚看了就反胃。
巫明丽有了主意,先和户部打了三天字纸官司,逼着户部堂官明确写了“圣天子在上,雨露教化恩布众广,仓颉事,岂能下顾”,然后巫明丽就拿着这纸书,和李琚商量过,进宫找皇帝陛下讨来了旨意。
皇帝陛下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新鲜的主意,与其说是支持巫明丽的想法,倒不如说是想看热闹,答应了,下了旨意,还想自己跟出去欣赏。
太医署众人好劝歹劝劝住了,皇帝于是叫甘露宫总管出去看着,一方面帮忙撑腰,一方面也是看完了回来给他讲讲。
巫明丽自无不可,和许总管商量好了日子,次日许总管直接去皇帝亲耕的御田会面。
于是次日春深正好,户部堂官们照常到官衙办差,还没来得及各自招呼好了吃早点,李琚领着一众京大营的侍卫跑来,把他们全都“带”走了。
户部尚书:当时我真以为他要造反来着,但是最后发现还不如造反……
户部侍郎试图呵斥吓退这些人,但人家是李琚特意借来用的,一个字都不说,闷不吭声,扛的扛提的提,把户部上下的官员大约二十六人都绑架一样地绑到了御田。
到了御田一看,甘露宫大总管领着两个内侍,正与晋王妃一同,坐在田埂边,吃茶闲聊,旁边还有几个穿着低级官员常服的人,也和他们一样,是被侍卫绑过来的。
天上飘着些雨丝,春林方盛,春水微凉,山野已经有了些许芽色,野地里紫花地丁和二月兰刚刚冒出脑袋,浅绿深绿,毛茸茸的漫山遍野。
户部尚书五十好几的人了,堂堂二品大员,六部之首,头一次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还是在天子近臣眼前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老脸紫胀,颇有和晋王不死不休的架势。
可是晋王的胳膊比他的大腿都粗,拳头比他脑袋都大,户部尚书死也要死在廷杖之下,决不能死在和晋王……准储君相争时。
如果今天他莫名其妙地因为挨了一下打或者被推了一把就丢命了,在场没一个人会帮指证晋王,都只会说他“意外暴毙”,搞不好说他“鹿触而亡”!
衡量了轻重,户部尚书不敢真的拼命了,只能暴躁地引经据典地斥责。
李琚有一半都听不懂,另一半听懂了也觉得没趣,他亲手掐着老尚书的胳膊,把他们一群掐到巫明丽和许秀跟前:“夫人,许总管,我把他们都抓来了。”
巫明丽仿佛才看见这群人似的,放下茶盏在茶盘里,扶着白羽的手站起身来,优雅地向户部尚书行了个半礼:“哟,老大人近来可好?我看书信上咱们打得快要出火星儿了,料定您哪,身子骨一定很好,至少不能比我差,不然哪能和殿下打得有来有回啊。正好我向陛下请了旨,带各位出来走走,这不,就把您也带上了。您老该不会想抗旨哦?”
她从许总管手里拿起装圣旨的玉匣,没打开,就晃了晃。
李琚松开手,户部尚书整了整衣袍,户部几个小官员默默蹭上来为长官抻平衣褶,听他冷道:“哼!晋王殿下早说是陛下有旨意,岂会闹得这般难看!”
那堆京畿东的知府通判眼观鼻鼻观心,才刚被收拾过,都不敢接茬。
他们只敢说:“圣旨在上,臣等谨遵圣喻。”
巫明丽则略带调侃地说道:“圣旨的意思……哎呀,其实老大人何必这么着急,现在整理好,一会儿又弄得乱糟糟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尚书听着扎耳极了,但考虑到晋王妃手持圣旨,不得不压住了脾气:“王妃什么意思?”
巫明丽慢条斯理地解释:“没什么,听说诸位堂官,说什么仓颉事不下顾,什么官府的钱粮怎能白给人拿……感觉各位,离民情太远了。离民情太远,就当不好官。晋王殿下尚且亲率将士操练杀敌,陛下尚且亲耕,都是为了体恤民情啊!诸位堂官,也不能落后啊。所以嘛,妾身奏请陛下,带各位,领略一下,什么是农书,什么是‘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