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陆陆续续有女眷离席,恬妃退席前特意牵着小皇子来给巫明丽道别,顺便给了她一个皇帝陛下近来在为十五公主烦恼的暗示。巧了不是,巫明丽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正要找她,作别恬妃后,巫明丽环视一圈,注意到十五公主已经不在座位,她的驸马正在和隔壁另一个王侯公子拼酒,她示意毕多仪和花枝儿守好家,与李琚嘀咕两声,也借故出去了。
殿外帷幕高张,火笼暖炉熏得温暖如春,一眼看去,走廊下,露台边,各家贵妇千金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
离得近的看见巫明丽,纷纷过来招呼,蜀王妃领着凤仙一同往来,特意和巫明丽留了句话,说晚点儿再见,巫明丽就指了指楼上,蜀王妃应了,然后转头继续忙小圈子交际。
巫明丽看了一圈,在夹层外的窗边看见了十五公主的丫鬟。
巫明丽让跟来的丫鬟在外面等,只领着白羽上楼。
大殿大厅高达数十丈,中心直贯藻井,二层倚墙壁建造,也有陈设,好几个人,远远隔开地散落着,或倚栏杆望大殿上的歌舞之景,或凭窗远眺。
在二层之下,有一道夹层,多为仆从所用,工匠们修屋顶修椽子,也往往要用到这样的夹层。
夹层也开小窗,也有雕花栏杆,但是不那么富丽堂皇。
巫明丽找到李清秀的位置,她在夹层朝东的地方看着外面,巫明丽无声无息地近前,看见窗外没有月亮的夜晚,天色非常沉浓。
她从背后拍拍李清秀的肩:“十五妹。”
“啊,嫂嫂。”李清秀明显有个闪躲的动作,略显呆滞的表情也有个吃痛的骤变,不过她欠身半礼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一样,这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巫明丽拉起她的手,直接掀开衣袖,李清秀一点反抗都没有的任由巫明丽看。
玉藕一般的胳膊上,几道淤青分外明显。
“我听说你过得不好,本来想管的,不过想到那保延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也快倒了,等他倒了,你自己当家做主倒更快意些,我便没说什么。但是,我竟不知道,他敢对你动手?他一个爵位将尽的无能子弟,全靠当上驸马才能有几分体面的人,敢对公主动手?怎么你没和管事说吗?”
公主出嫁后,内务司都要设专门的官员负责公主的一应事务,至少要管个十年二十年吧,更不要提陪嫁来的有头有脸的大宫女乳母嬷嬷,她们时不时就能进宫,怎么会让十五沦落到这个样子?
李清秀素来像个隐形人一样,她不如姐姐李清婉那么恣肆热烈,也不似妹妹清丽清扬那般鲜活灵动,她像李清婉的小跟脚虫,无声无息无存在。
李清秀任由巫明丽拿着她的胳膊,眼里略微有些泪光:“我,我说过了。”
“说过?怎么回的?”
李清秀回说:“陛下叫我不要闹出来,外面难看,有伤体面。好嫂子不用管我,我相信你说的,他家好不了多久,左右挨过这一时罢了。”
“不不,妹妹呀,你若只顾藏着忍着,我心里不好受。况且你这个样子,将来驸马家怎么着了,那上面的人只当你和驸马夫妻和睦,倒要为了你,轻轻放下。”
李清秀伤心极了,以袖掩口,低声泣诉:“那要怎么办才好,我说不过他们一家,陛下又不肯为我发落他们。我也不能和离,只能是苦苦煎熬罢了!”
巫明丽却不这样认为,皇帝陛下怎么会是这种人?在他看来,他的子女后妃,只能他来处置。所以他可以废了某个儿子,可以冷待某个儿子,也可以惩罚甚至赐死某个妃嫔,但绝不会允许外人作践他们。
李清秀所说,和皇帝陛下的为人不符合。
巫明丽问道:“陛下怎么回的你,你原话说来,不要自己理解。”
李清秀回想起那天,是忍无可忍了,才向皇帝陛下告状的。
驸马纵情酒色,冲动易怒,公婆不知规劝,一昧地溺爱,却要媳妇“好生管束汉子”。
若不管,公婆便阴阳怪气地说儿媳妇不尽责;若管了,却又要淌眼抹泪地说她“骑到丈夫头上撒野,乱了夫妻纲常”。
又有几房叔父及小叔子小姑子,也只知讨好卖乖,拱火怂恿,火上添油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
那日驸马张炜喝了酒,拥着几个粉头娶乐,有一个粉头怎么着说起“如今你是驸马了,咱们这样泥沟里的人,竟然和公主伺候同囗囗囗囗”,张炜便说:“公主怎么了,公主无趣,比木头还无趣,还不如你们呢!我呀,就喜欢和你们混!”
粉头们于是越发纵意,撒娇卖嗔,说不信的,说要和公主比一比的,张炜趁着酒兴,叫人把公主找来,要公主和那几个粉头“比划比划伺候男人的本事”。
彼时酒席上除了张炜和粉头妓女,还有好几个酒肉朋友小厮负责送妓女上门并保护她们人身安全的龟公,李清秀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便将张炜骂了几句。
张炜自来狂妄尊大,当着粉头龟公朋友的面被妻子责骂,面皮上挂不住,当场就对公主动手,好在公主的丫鬟和妈妈们一拥而上护主,才没出什么大事。
但是李清秀的丫鬟被打伤了两个,伤最重的丫鬟当晚吐血,肋骨都断了三根。
李清秀实在气愤,才进宫告状,希望皇帝陛下惩治驸马。
李清秀的丫鬟是宫女跟出去的,也是有身份的丫头,受了那样的伤,怎么都该够追责驸马了。
可是皇帝陛下的原话是:“你在外面,也要顾着咱们皇家的颜面!你们夫妻的私事,难道要摊给天下万民看笑话?”
遂不予处置。
巫明丽听明白了,道:“你怎么转不过弯?我就说,陛下最是疼爱儿女的,岂能容驸马作践你。陛下的意思,你要多想一想。驸马欺负你,陛下不用皇权干涉,说是私事不废公,换而言之,你去欺负他,陛下也懒得管哪。”
李清秀:“啊?”
“保延侯府是侯府,还有女儿当王妃,他家还没倒,总有人为之张目。而朝里习惯呢,不论谁对谁错,反正就是要百般维护男方,公主驸马闹起来,他们也一味地压制公主仿佛如此就可以博得个不畏皇权的罪名,实则是为了打压皇权,伸张臣权。是以陛下不能让此事进入公开的范围里,只能让你自行料理。你若是手里没人,我借你几个,把他打一顿,他服了,你出气。打完了丢开一边,以后就不往来,你还清净呢。”
李清秀半晌都没说话。
此时,外面候着的丫鬟送来了蜀王妃,蜀王妃看见她俩这样,用略带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十五妹是皇家的公主,这一年怎么个做小伏低,我看了都恨你不争气,你和你哥哥说一声,难道你哥哥不给你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