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序迷茫了,他自恃聪明却从不以为自己胜过天下英雄,然而他发现,他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巫序托付北上的商队,将他挖走的两个老讲师和黄二丫母女俩带回京城,黄二丫母女俩暂时在巫家书院栖身。
巫序不知道她们合不合用,黄二丫的性子太烈了,巫序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但她们无处可去,巫序不忍心她们流落街头,又或是为了栖身之所向黄二丫的前夫哥嫂苦苦哀求。
随后巫序并没有继续留在钱塘,而是离开城市和郊区,去往更偏远的乡村。
陈王和礼王的见闻还是太浮了,数田亩有用吗?有用。只数田亩,够吗?巫序觉得不够,他还要往下再看看。
京城。
巫明丽再收到弟弟的回信时,春天已经过去了。
托福,这个年节略微不像往年那么忙。
刚过腊八,罗太太就来到信王府做客,帮巫明丽理过一回账本,很得力。
她本是非常仔细认真的一个人,巫明丽管着总本,罗太太只管一部分几位繁琐的整理汇总誊抄,再有清芳和福喜把外面的账本理得清清楚楚,最后到巫明丽这里,清晰了然,省了她多少功夫。
李琚没有回来,只送了一车节礼,上有四只驯服了的小狼崽,托护送的人仔细认真照顾。
到京城时,小狼崽已经成了半大崽子,活蹦乱跳的,巫明丽把它们和之前罗剑胆送的狐狸一起,养在存武堂西。
女人们,还有其他王府的王妃,十五十六公主,都跑来看稀奇。
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谁说狼有狼性呢?好肉好饭伺候着,尾巴比狗还能摇。
巫明丽盘算着,等小狼崽长大了,给清芳一条,福喜一条,家里两条,如果有女眷出门,就带上一条。
当保镖使,很好。
盘完了收支,今年是净赚不少。庄子里照常进上,外面铺子也挣得体面。京里这两年婚嫁大事很多,特别是皇子公主公侯府里婚嫁多,交际场合高端,宾客需要高级穿戴,租赁铺生意好得不得了。
且李琚不在家,花销小了些,行军打仗虽然要钱,皇帝陛下和皇后贴补了不少,总的算来,支出比往年少。
巫明丽高兴,赶在节前给一府上下和外面跑腿办差的人多发两个月的月钱和喜鹊他们店里的盒子菜。
这个年节和往常没有太多的区别,照样在宁德殿开大宴席。
天那样冷,殿里暖春一般。
新的梨园首领翩翩起舞,身姿矫捷灵巧,和沈捷旋不分上下,皇帝陛下身体还好,看到高兴处,又下去跳了一轮。
和以前的任何一年都没有太大的不同,可以想见的未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李琚不在,巫明丽懒散。蜀王妃和康王妃邀她跳舞,她都直说懒得动,那两位就拉上了礼王妃去跳了。
巫明丽自斟自酌,今天陪她进宫的清芳滴酒不沾,只看着巫明丽要什么,她好立时动手。
斟到第三杯,恬妃的宫女奉命来拜年,巫明丽往上座看了一眼,恬妃给了个眼色,她两个便一前一后借口更衣出去了。
外面风太冷,恬妃身子弱,她们没往外面观星台上看星星,而是上楼来到了夹层里,路过一些同样出来躲懒或交际的人,捡了个角落,看着底下热闹的大殿,闲聊。
恬妃难得穿了一身吉祥喜庆的大红,白风毛茸茸的,宽大密厚的貂裘裹了严严实实的一层,也不觉壮实,反有弱不胜衣的晃荡感。
巫明丽是晚辈,先道安问福,才说道:“娘娘叫我来,是有吩咐么?”
恬妃笑笑:“我帮了你老大一个忙,等着你来谢呢,偏等了两个月,你没动静,我只好拉下脸主动要个谢礼啦。”
巫明丽将时间一对,反应过来:“定国公主那事儿?怪道我轻轻松松就过了关,怪道西军也没有被问责,原来是娘娘!娘娘衬了一手?”
恬妃轻快地拍着小手炉,小手炉外面包着葫芦锦被角垂下大红穗子一抖一抖,她的声音也很轻快:“对喽。那天听说有西军的消息进宫,陛下很不高兴,我就去椒房宫等着了。幸好,中宫娘娘没有瞒着我,还叫我一起看信,我看见公主出事了,晚上陛下来,我就说了一句‘胡天八月即飞雪’。”
“有这一句就够了,先入为主。我听说婉儿要随军时,就做好了背锅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容易就过关了。我还以为我吉人自有天相,没想到是娘娘救我。娘娘也是很机警了,能现想起天时来。”
恬妃笑道:“我多早晚就开始算这个?从你找人写的那首嘲讽诗开始,我就知道你兵行险着。我岂能让你犯险,岂能不多为你想一想。”
“娘娘懂我,换个人,可能会觉着我上面还有西军大营和西域总督顶天,错归不到我这里。只有娘娘想到了,还提前救我。”
“因为我知道,你惦记着西边儿,会抢那点儿罪名嘛。不过我是不懂,你对那群粗鄙武夫那么善良做什么。虽然朝里头这些人满嘴里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十分讨厌。可并不代表这群讨厌鬼排斥的人就是好人吧天下乌鸦一般黑。”
恬妃感慨了两句,见巫明丽没有详聊解释的意思,她也不追问这个,改问道:“一句之恩,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巫明丽亦笑道:“娘娘一定有事托我去办,娘娘说,我一定办到。而且怪我没想到这一茬,竟让娘娘来提醒我,我的罪过大了,为了让娘娘原谅我,娘娘就额外多托我办几件事吧!”
恬妃道:“啊,能帮我办事是福气,你怎么还当是赎罪呢,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
巫明丽赶忙说着好话哄了又哄,恬妃才假装被哄好了,说出自己托付的事情:“我知道你有事于江南,不是查税,就是查私匿白银。”
恬妃并不知道田税的问题,她所指的是商税。新式作坊和海贸的发展状态,恬妃特别了解,她轻易就推算出来,江南的税银,和规模对不上。
她说到这里,巫明丽就知道了:“我会重点查一查刘家的手脚干净不干净,若不干净呢,就砍了。”
恬妃舒开眉头,扬起嘴角:“他们不可能干净的,你要砍得干净一点。他们仗着我拿了多少好处,却不思报效君王,安抚一方,反而变着法地掳掠女子,圈地逐民,挣了钱也不主动给朝廷交税,还要陛下费神去查,简直无耻至极!我寻思你会办那些事的,正好拿我家那些不成器的狗东西开刀,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巫明丽道:“那最合适不过。宫里娘娘的家人都得死,何况其他人?我看江南不脱一层皮,是好不了了。不过……我有个问题。”
恬妃道:“我和我那位爹的仇恨到底从哪儿来?”
巫明丽点点头。
确实奇怪。
本质上恬妃非常恋家,非常渴望亲情,否则江南刘家子侄的书信又如何会飞到她的案头?她今天这般无情,实在不同寻常。就算恬妃爱陛下爱得发狂,她也不会因为家人隐瞒应报的商税欺压百姓,就要对家人下死手。
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