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这天,上午李琚和巫明丽请了安,回来李琚只吃了顿早饭,然后就去议政厅待诏。
头天晚上巫明丽提醒他,如果想给丁续求个行伍里的官身,一定要选择呈报他义愤杀人事件的时机,那是丁续最有用的一集。
李琚还真没想过时机的问题,他出门,丁续保护得好,又听话,该给丁续一些奖励,他也早有打算给丁续请下官职,不过他确实没想过怎么请。
有媳妇这么一说,李琚就知道怎么办了,他给老婆亲一口,拿起自己的那份呈报副本出门。
临走看见门前的大芙蓉树上飘飘摇摇的红线,李琚叫王喜哥去借个梯子悄悄藏好,昨天他想偷看红线系的纸条,但芙蓉树的树梢非常单薄根本挂不住人,只得作罢,那么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偷看到老婆的心愿!
巫明丽在他走后又懒散了一阵,赖不下去了才爬起来看帖子和教女孩儿们读书识字。
要说嫁到这里一年有什么长进,可能就是教人读书教出来的气度涵养到家了。成就感也好的,好几个半文盲都扫盲成功了,这会儿能帮她回帖子的不止清芳,福喜羽萝她们也能顶上了。
现在每天收到的帖子,先交给清芳分个内外上下,列成摘要清单给巫明丽送去。一般的问安帖子直接敲章;因某后院私交的事,比如某家添丁,某家喜事,某人病了等来往的,口头说给巫明丽,巫明丽口头决定,羽萝福喜她们回帖,回好了拿来给巫明丽看过,看完了敲名签;和王府公务有关的,由福喜或羽萝分类整理,直接送进来给巫明丽决断。
最近还多了门客那边的事,那边全是决断帖,不是信王府的陈设修建,就是信王的交际往来,所办差事相关的各项细碎事务,小到一笔一支的开销,大到与哪家哪户哪个官府商量,都算在里头。
如今随着李琚领差王府收工,事儿一天比一天多,巫明丽每天要看的帖子总得有三五十本,这还没算上直接敲章的和口头报来的。
今天的事相对就多一些,多事之秋,放在哪都说得通。
听着听着,羽萝那边打开了一张帖子快速念起摘要:“是薛将军家老太太的帖子,说着两件事,一件是二房的公子内务司主簿薛芹得了皇后娘娘口谕赐婚,特来谢谢娘娘提拔之恩。另一件是他们三房送到蜀王府的姑娘,现提拔当了选侍,原不该说出来,倒像显摆一样,只是到底是薛芹的姐姐,又是蜀王府的后院,故而特特也来道一声。”
巫明丽听了,看看清芳:“蜀王府是不是也有帖子来着?”
“正是呢,蜀王府有好几个侧室怀着身孕,又有三四个要提名分的,蜀王妃殿下的帖子邀请咱们去热闹闹,时间就是下个月重阳。”
巫明丽一句“不去”到了嘴边又咽下了,这次不去,下次说不定要到出宫建府的日子才能出去,就当出去逛逛透气都是好的。
“回个帖说我去,礼物也准备一下。薛老夫人的帖子回一篇感情真挚的恭喜的废话也够了。”
巫明丽琢磨了一下薛家的只言片语里露出来的信息,结合上辈子巫序的婚事,不难猜出薛芹是为了家里付出了自己的婚事。
薛芹选择了家人,这是他自愿选的,巫明丽一个外人,不过是看他和小鸾谈了一场未出生就夭折的恋爱,并无甚可说,但愿他和孙玉河婚后也处得来。婚姻大事从来轮不到女子做主,既然如此,若丈夫将自己的委屈撒在妻子身上,那妻子又何其无辜。
想到这儿,巫明丽让清芳从自己的陪嫁箱子里找一块田黄,交给柳匀或者马讷出去找个大师刻一句诗词做藏章,准备送给薛芹,作为一个朋友给他的订婚礼物。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出自晏殊)
另外巫明丽还找自家铺子买糕饼给罗家母子和于家女眷送去,特特定了一盒带字儿的重阳糕,也凑了两句诗:“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出自陶渊明)。
这一盒是单给小鸾的。
不过巫明丽有个感觉,小鸾不会困于这段感情,她所知的小鸾,两辈子都显得非常有主意。
正如巫明丽所猜测的,小鸾并没有为夭折的恋情沉沦。
薛芹把她送的荷包送了回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小鸾看完了,把信和荷包烧了,干瞪眼一宿没睡着,第二天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小鸾忽然悟到了,巫夫人和罗太太讲书时说的道理。
这个世界上,人会跑,钱会花掉,只有学识永不离开,永不背叛,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一辈子为自己所用。
巫太太问,要给巫明丽去信呢,小姑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小鸾就说,想问问巫明丽,还应该看些什么书好。
这个问题倒不必巫明丽回答,巫太太先指了指书房后面自己的那方田地,满满的书架,摆的各家注释的史书:“别看你姐姐嘴上只说诗词,实际上她看的书可杂了。先学史,再学算,再学工,这就够几年功夫了呢。”
小鸾看着巫太太那个比巫山长还大的书院,不知藏了几千几万卷书,感觉一个全新的世界徐徐拉开帷幕。
巫明丽直到晚饭过后都还没看完帖子,那边秀莲小柔她们,大字儿都抄了几张纸,她叫伺候的人陆续先去吃饭,她得多等一等李琚。
王喜哥派小内侍去议政厅问过了,皇帝陛下没有留晚饭,那这顿饭就是要回来吃了。
巫明丽叫丹椒多做了几道甜口的冷盘送来,人费神动脑之后多半会想吃甜食,李琚又是个血热的人,冷盘甜口,比较合适。
她自己先吃了点儿垫垫肚子,边吃边听秀莲小柔她们几个背今天读的书,背完了再讲自己的读书心得,时间一下就过去了大半。
这一等,就等到了擦黑。
花枝儿和锦娘抱着廿五来问安,巫明丽特意留下她们一起耍,廿五还没正经和亲爹相处过,当孩子的哪能没爹。
花枝儿本来问了安就想走的,她如今接了后院一些事,十五拜月是她主持的,重九冬至也都是她去操办,累得很,也想休息了。
不过巫明丽说到孩子不能没爹,她便留了下来。是啊,廿五自打出生,就见过一次父亲,匆匆一面,又走了,这就算是为了父子亲情。
廿五已经四个月大了,会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会对外界的动静发出反应,会探索他面前的陌生世界。
花枝儿在锦娘的指导下,托着廿五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巫明丽拿一个布做的小马驹逗他。缝制小马驹和其他布偶的布线,填充用的棉花丝絮都经过反复蒸煮,巫明丽吩咐的,锦娘和花枝儿亲手办的,干干净净的小玩具,才能放心让小家伙抱着玩。
廿五薅到小马驹就往嘴里塞,锦娘赶忙把小马驹救出来,小马驹的耳朵已经湿透了。
巫明丽笑说:“小孩儿都是这样的,好奇的时候,啃什么都能啃一天。所以才让你们把他的衣服被子玩具都做得干干净净,每天都要洗。他还会吃手吃脚呢,他的手脚也得时时用赶紧的温水清洗才好。”
锦娘深以为然,她做阿保做得好,可不仅仅是因为运气。她很清楚,她比别人强在她的洁癖,一般人家根本供不起她这样的洁癖,然而就是这种费水费柴又费皂粉的洁癖,才让她得以抚养小孩儿们长到三岁,成为有口皆碑的“阿保”。
锦娘回道:“娘娘说的极是,以前我还在家当姑娘,每每劝上门给产妇抓药的人说如此,他们都觉得我是给打柴的揽生意。”
巫明丽哈哈笑两声:“可知还是须得和他们把道理讲明白了,他们才会按好的去办。不然哪怕是为了他们好,他们也不会听的。”
她们就着养孩子的一些小技巧闲聊了一番,终于外面送李琚回来的内侍前来通报说议政厅散了,巫明丽问议政厅留了饭不曾,小内侍讨好地说道:“回王妃殿下,议政厅今儿争得激烈,散场已经到了申时过半,虽则陛下留了膳,但信王殿下未及用膳就赶回来。”
巫明丽忙赏了他荷包,又叫人摆膳在外面上房正堂,刚将锅子暖上,冷盘摆好,李琚就迈了进来。
巫明丽亲手将一碗八宝冰酪放在上座前,笑道:“王殿下今儿辛苦了。”
李琚想到今天的唇枪舌战,得亏自己拿的副本上备注详尽,自己再那么蛮横地一摆,谁不服直接来玉芷宫打一架,才镇住了那些满嘴规矩礼法肚子里全是一己私利的尸位素餐的老东西。
那些人指责他不该因为一己私利擅杀百姓,全然不顾那个所谓的“百姓”早已有了几百壮仆,俨然是当地的土皇帝,致使当地只知有王老爷,不知有皇帝!
还好,他自己所持有的的呈报副本上,有田趁月和巫明丽着重提示他,朝廷奏对时,重点不在那人鱼肉百姓,不在他欺压士卒,而在于他截留国库粮税赋银,组织私军,暗藏盔甲,所谋在天。
私军一出,谁还敢多说一个不字?
李琚还顺势给丁续求了个侍卫的身份,说是他见机快,武功好,令行禁止,出入守份,不比弟弟丁武差。皇帝陛下才刚把他说了一顿,就没在丁续的事上为难他,直接准了。
李琚不及换衣服,先抱住巫明丽转一圈:“好姐姐,真个儿是累死我了,有没有去去热的东西吃?”
巫明丽顺手就端起一碗荷叶莲子冰糖解渴饮:“先喝这个,知道你必定是被那些老头子气坏了,早预备下了。”
李琚单手接过,一口干了,巫明丽又端一碗蜜渍杨梅茶,李琚还是一口干了,感到齿牙发酸,舌根下生起一股津意,喉咙四肢不那么燥热了。
巫明丽道:“他们讨厌的,以后就不和他们说话了。我们是什么人家,和他们较劲儿,那叫跌份儿。”
李琚很是赞同,脑瓜儿点个不停:“就是就是,我爹也不帮我说说话,反而帮着他们说我不对,我可是为了为了国库的钱。”
“陛下总归是为了你好。陛下说你两句,他们就不敢对你狠说了。原是如此。”巫明丽说着,拍他的手,“快放我下来,我也还没吃晚饭呢,饿得我前胸贴后背的。”
李琚这才撒了手,拉着她一起到上座坐了,一勺子下去铲了大半碗冰酪:“还是这个好吃。姐,以后别等我了。我饿一顿不要紧,你们女人家可饿不得。”
“你若是在外面有饭吃,我何必饿着自己。既然要回来吃饭,咱们就得一块儿吃,不然我心里也不安耽嘛。”
巫明丽说完,舀了一勺酸辣羹填给他:“你说在豫州吃到这个汤好吃,我特意叫人去御膳所找豫州厨子学的,是不是这个味儿?”
“比外头的还香,就是这个劲儿,嘶,真爽快!”
李琚总算开了胃,端起饭碗来狼吞虎咽,巫明丽也实在饿了,吃饭的速度都比平日快,不过她紧守着吃到六分饱就放手。今天吃得晚,再吃要积食了。
她搁下筷子,示意锦娘把廿五抱过来,她接了放在膝盖上,拿起廿五不安分的小爪子握在手里,问:“小宝儿想吃点什么?哎哟,好吃的很多,可是小宝儿没长牙,什么都吃不了,怎么办呢?只能看着爹爹吃了。”
李琚含糊不清地说:“可仔细他也滋你一身。”
巫明丽浅浅地白他一眼:“吃你的饭去,也不怕倒了胃口。”
巫明丽贴着小孩儿的脑瓜,抓他的小胳膊手舞足蹈,左右比划,一句一动,说:“你爹,真个是烦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滋他一身的事儿,怕是到七老八十了还要被说呢!”
小孩儿不明白,只是傻乐,口水滴答的小嘴巴里发出些语意不明的声音。
李琚转过来,掐着小孩儿白白嫩.嫩的脸一扯:“你和你妈说,我是你老子,我揭你的短儿是不是应该的?”
廿五撇了撇嘴,忽然大哭起来。
锦娘忙弯过来把孩子抱在怀里拍背轻哄,巫明丽轻轻拧李琚一下:“都怪你,看把崽儿吓得。”
李琚回嘴:“他是我儿子,不是应该和我一样大胆吗,怎么碰碰就哭了?”
巫明丽抿着嘴瞪他,他忙给巫明丽碗里夹菜:“怪我怪我,夫人消气。吃饭,吃饭。”
巫明丽道:“这都是你们爷俩不熟的缘故,明儿他在我这儿陪读书,提前熏陶熏陶,总能把感情培养好的,您哪,记得每天到这里打一趟儿,啊。”
巫明丽真的交代锦娘以后每天下午把廿五抱过来,听姑娘们读书。
花枝儿亦觉得如此甚好,孩子要到三岁才开蒙,提前在书声里泡个三年,就是腌也该腌入味儿了。
不求他多么出息,只求将来无论上下,能当得起门户,过得好一辈子,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