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的生气并没有持续太久。
整个事情里,受委屈最多的是小鸾,她反而会从中获取好处,她凭什么让鸾姑娘忍着委屈安慰她?
可就是心疼。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柳国公和国夫人上门来,他们是真的诚心诚意,能砸的钱都砸,能给的都给,什么御赐的物件都抬了来,一车又一车。
这样的精诚,求的却是让一个妙龄少女踏入荒冢伴枯骨。
巫明丽觉得可笑。
于鸾主意已定,条件还是要和柳国公夫妻俩谈的。
柳国公夫妻果然又说到了他们愿意如何如何,把在于家的承诺又做了一遍。巫明丽就说:“国公爷诚意十足,然而口说无凭,须得写个字纸。我倒不是怕您反悔,是怕将来您舍不得她。这字纸也没什么用处,反悔时撕了来就是了,但总会有个背信弃诺的坏处,如此我和她娘老子才能放心。”
国公夫妻出自内心地愿意让小鸾改嫁,所以痛快地答应了,甚至当场写了一封书信,承诺不会限制于鸾改嫁之类云云。
书信写了三份,巫明丽和于太太各拿一份,小鸾自留一份。
收了信,巫明丽又提出要求:“此事还得请动皇后娘娘,下一道赐婚的谕旨,又须得请动陛下,告知于将军。父母之命不可违,父在边关,临去前殷殷切切叮嘱,必得女儿二十乃嫁,今事急从权,却有违父命,总得有个交代。”
国公夫妻忙说:“王妃说的对,这是应当的。”
巫明丽道:“我这是为了国公府好,她父亲在外黄沙百战,抛头颅洒热血,他闺女在家却要被送去冲喜,落在人心里实在难受。有了一道谕旨,一道圣旨,可以描补一番,也省得背上欺负她们家老弱妇孺的名声。”
两个老人一想,确实是这样啊,于青不在家,他们要人家闺女,落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欺负软弱,于是又说:“啊是啊是啊,王妃殿下说的对。”
“还有一条,是我代我妹子求的,她面皮薄,不好开口,我来说。我嫁妹子,必得给她厚厚的嫁妆,你们送来的这些,我一分不拿,都要给她陪去的。她带着进门的钱银财物不胜数,铺子庄子不计数。这么大的一笔钱,应当由我妹子自行打理,也就是,至少让她管着自己的嫁妆。平日里,让她举止自由,赴宴赴会,拜佛烧香,不要拘束她在家里不得脱身。”
国公夫人道:“这是应该的,我们家也没有能管家的人嘛,你们家姑娘擅长管家,那是最好不过了。嫁妆陪房,当然都是姑娘自己打理,我们也没人帮着嘛!”
巫明丽都无语了,素知奉德公府管不住下人,没料到这么摆烂。
事情终究是这样定下来了。
和李琚说,李琚也只是对“冲喜”的有效性表示质疑,对这桩婚事本身毫无意见。
是啊,圣旨明下,谕旨赐婚,天意之下,当事人能有什么意见?一个女人的百岁光阴,对他们又有什么要紧?
七月初八,就是婚期。
准备时间,不过十天而已。
于家手忙脚乱,于太太没有操持过这样盛大的婚事,宫里和公府派出来的人难免有些骄矜,巫明丽看着不好,索性叫把送嫁的地方改到了信王府,就让姑娘从王府出嫁。
巫明丽希望所有人知道,于鸾背后站着的,不仅有于青,还有信王府。
李琚也乐得如此,于鸾是师父的女儿,师父家忙得周转不开,就选隔了两条街的信王府,又有何不可呢。
凤冠礼服,直接从宫里拿,巫明丽毫不客气地选了最漂亮的那身。
除贴身小衣外,通身都用织金花罗,牡丹龙凤的暗纹在阳光下仿佛缓缓流动,缂丝大带和霞帔上盘金绣着龙凤合喜图,钉满了拇指大的珍珠。
头上戴的龙凤金丝冠,下垂着明珠帘;脖子里的金璎珞金项圈,胳膊上的金手串金臂缠,手持缂丝紫檀障面扇,腰系錾金十二生肖镶随形羊脂玉带,玉块儿皆白如雪,腻如膏,冻油润厚,一身上下,价值连城。
而这些耀眼的珠宝绮罗,不及新妇一张面容夺目。
观礼的宾客说,真是牡丹真仙的化身,马上又有人说,牡丹雍容,不及其灵秀,兼美其二,得是百花仙。
可是这样的绝色佳人,却由丈夫的兄弟领着行礼登车。
巫明丽和于太太愁得一晚上辗转反侧,等不及三朝回门,第二天一早,巫明丽就带着于太太进宫问安。
因为于鸾是赐婚的,婆母是国公夫人,按道理,国公家今天应该要带着于鸾进宫谢恩。
皇后亦知她们的来意,特意招呼她们上前坐着。
先看于太太,于太太本性温柔内敛,强在骨不在皮,头一回进宫面见皇后,心下紧张,外显就局促。
皇后和和气气地与她说了两句,听她惜字如金地回了两句套话,便放她静静在旁坐着。
再看巫明丽,脸上的忐忑焦虑溢于言表。
皇后叹了声,叫人拿灵芝如意茶给巫明丽吃:“你这孩子,不会还在怨我吧?”
巫明丽赶忙起身,半屈膝,道:“媳妇儿自己委屈,没有怨娘娘。要怨哪,是怨自己,怎么就没学会泼天的医术,直接把柳公子治好了,他们郎才女貌,夫唱妇随的,世人称羡,还可以少花娘娘多少心事。”
皇后叫她坐回去,说:“你对你妹妹的心意,我和陛下都看明白了。添妆添得倒贴了吧?一应婚礼的用度,都是你亲自择选,将来你嫁闺女,也就是如此了吧。”
于太太虽然跟着巫明丽来来去去地操持女儿的婚事,却不知巫明丽干了这么些,心里又惭愧又感动。
却听巫明丽回说:“属实剜心一样地痛,我想着,以后咱们家的女儿,不要嫁人了,找个上门女婿,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过日子,那才好呢。”
皇后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同来问安的其他妃嫔命妇王妃等,也惊讶不已,康王妃轻轻给她遮饰:“才送妹子出阁,正伤心呢,怪不得钻了牛角尖。我送曦宁郡主出嫁那会儿,也是如此。”
于是众人纷纷回忆起自己嫁女儿的情形,话题又岔开了许多。
如此等到了晚饭时分,始终没有国公府的消息,于太太越来越紧张,皇后赐饭,叫她们几个陪同用膳,于太太拿着筷子的手都忍不住发抖,食不知味,送到嘴里也咽不下去。
巫明丽也十分奇怪,按理说,谢恩的时间早就过了,何以奉德公府没有来人?不止没有来人谢恩,竟连书帖都没有送来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