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打发其他侧室离开,待乳母抱皇孙出去了,巫明丽又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清芳喜鹊和徐妈妈三个。
外面福喜递进来斟好的茶,清芳把茶盘捧过来放在桌上,巫明丽对着北窗坐下,喜鹊坐在炕床边的墩子上,时刻注意着花枝儿的需要。
巫明丽转动着那个剔透的茶杯,缓缓地说起薛芹查到的花枝儿家的事情。
花枝儿猜到家里人遭遇了不测,因为有会亲的机会,哪怕家人见不到她,也不可能连一句话一句叮嘱都没有。
但是花枝儿没想到,家人遭遇的不是意外和横祸,而是谋杀。
花枝儿的家庭关系非常幸福和睦,她的父母都是极好的人,兄嫂姐妹手足情深,那真的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花枝儿完全想不到那么温和善良的父母能得罪怎样穷凶极恶的人。
只是因为不肯交出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房子,就被人灭了满门。
花枝儿眼泪涟涟,她动了动嘴唇,往旁边偏了一下,闭上眼,最后千言万语,只剩下几句支离破碎的后悔:“我,每年都请王妈妈,把我攒的体己,悄悄捎回家里,一直到去年。我娘没有给我捎来,一句话。我早该猜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我娘不可能每年都只是,只是敷衍我。”
巫明丽看喜鹊一眼,示意她等下跟出来听吩咐,然后说道:“善良的人怎么能猜到恶人会在什么时候有什么样的恶意。花枝,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我一定会让那家凶手去地下亲自向你的父母亲人赔罪。”
花枝儿睁开眼,挣扎着要爬起来,向巫明丽伸出手,喜鹊赶紧上前扶她,直到巫明丽接住她:“我从不怀疑娘娘维护我的决心,我等,我安安眈眈,等那一天。我知道我不能太伤心,我家只有我了,我必须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花枝儿停了一下,实在控制不住倒在巫明丽怀里嚎啕大哭:“娘娘,我没家了,我是个孤儿了,我没娘了!”
道理她都懂,感情上她也早有准备,可她才二十出头,她从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她离家十年了,她再没见过家人一面,谁知道十年前离家回头的那一眼,就是永别。
早知如此,就该再多回头看一眼,再一眼……
巫明丽在产室陪花枝儿直到她再次昏睡过去,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产室。
喜鹊默默地跟了出来。
巫明丽道:“王妈妈拿了花枝儿多少钱,你都让她吐出来。不限手段。”
喜鹊回道:“奴婢知道了。”
“记得给她留条命,如果打死了人,我就要头痛了。”
巫明丽嘱咐喜鹊一句,然后回上房更衣,她还得去椒房宫报喜呢。
她没有立刻去催薛芹,除非她直接用权势直接捏死那一家姓郭的,否则,只要她想按律法办事,就只能等,等薛芹慢慢地筹划。
这天下的问题,又岂只一个郭家。那一个小小郭家,不过是某一类人的代表。巫明丽掐死这家,还有那家,她掐不过来,她更想让那三个涉及其中的官府牢牢记住,纵容这种罪恶,迟早报到自己头上,以后再有这样的案子,最好掂量掂量。
巫明丽回房更衣,换了金黄底云山纹盘金外衫,帔子换成青碧织金山水的,发髻上的络索换了一条松石红玛瑙编金的,然后点了人去椒房宫问安,并禀告花枝儿产子,以及花枝儿碧兰提名分的事。
皇后正为李琚得了个儿子而高兴,巫明丽提的名分,她一下就答应了,还额外加了一大笔赏赐。
这一次出来端茶倒水的仍有凤仙,她还是打扮得很规整,模样却更加娇艳。
巫明丽和凤仙又是一番眉来眼去,皇后喝两口茶,笑道:“你既然喜欢,就让你带回去,如何?”
巫明丽笑道:“媳妇儿求之不得。”
李琚一晚上才有一个侍寝的,她的拔步床上倒能躺六七八个呢。
皇后摇摇头:“我就说说,你可别当真。你们那府里,开销不小,要是一年再添上这么些,我和你父皇养不起你们家信王。”
巫明丽撇撇嘴:“横竖就多几筷子嘛。”
“除了几筷子,还得有几件衣服几个屋子,等生了孩子,还有几个少爷小姐,聘礼嫁妆……”皇后故作头痛状,“好啊,你在这儿钓鱼呢!”
巫明丽向凤仙挑挑眉:“那咱们的凤仙儿是鱼饵不?”
凤仙看看皇后和王嬷嬷,笑着接话:“娘娘要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她笑完,捧着换下来的看盘退了下去。
皇后对巫明丽笑道:“还看呢?眼睛都会转弯啦?人都走远啦!这个丫头的确是极好的,我可舍不得便宜了你这个满口甜言蜜语的小骗子。你再瞧别个去。”
巫明丽无所谓地摊开手,凤仙来不来信王府都好,总归不会再被像个货物一样送去一个完全不适合她的地方。
她略将清茶沾了沾唇,说起今天自己来的另一件事:信王年底就要搬出去了,有几个想征召的人,大部分都不起眼,也就无所谓了,但是有一些比较敏感的,想请皇后娘娘参详。
巫明丽把丁武丁续兄弟俩都加在了名单里,此外还加上了她自己很看好的未来名人中身份比较敏感的。
其中有一个正在家里丁忧的三十三岁的翰林院编修韩胜子,他今年丁忧结束后赋闲十七年,要到五十岁的时候才会被重新启用,妥妥的大器晚成。不过,韩胜子也被蜀王折磨得不轻,五十多的年纪看着都像八十老翁了。
韩胜子五十六岁的时候开始主持税法变革,到巫明丽自己死的时候,这场税法变革都没结束。不过据说,他在没有加重百姓负担的前提下,给国库增加了翻倍的税赋。看看这理财的天赋,巫明丽馋得要命。
那啥,以后再过二十年,你当你的户部尚书六辅之财,但是你被启用之前,要不先给咱们家挣点钱?大不了我给你分红嘛!
此外,还有一个二十九岁的京畿西道下属的郡县县丞田趁月,也比较坎坷。
田趁月明明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补缺竟然在琼州那种地方。他都惨到要在琼州那么偏远的几乎算得上是流放之地的地方当官了,却还是还被陷害入狱。若非他十分坚韧从未认罪,又有师长同窗回旋,他连现在这个县丞的“吏”职都捞不着。未来他还会几沉几浮起起落落,最高时官至议政厅六辅,天下文臣前八。
不过田趁月的下场不太好,五十多岁时被罢官,后忧愤至死。
这个人极有才华!需知而今这个世道,能有几个平民百姓的孩子,能一步一步走到六辅的位子!
巫明丽看中了田趁月洞察人事的能力,那就是个天生的老狐狸,任何人际关系人情往来,没有他琢磨不明白的。并且他还很讲义气,比起其他同级别的老狐狸,这个田狐狸至少还算是个“人”。
另外还有一个备选,是今年刚从东北驻防换到京大营的什长蒋昭。未来他会负责转运于青那一路的粮草,面对各种艰难困窘猜忌,他把于青长途奔袭的粮草筹出来了。
蒋昭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嗅觉,他选择的运粮路线和仓储地点并不是最快捷方便的,也不是最安全的,他还会临时调整既定的决策。他负责的粮草,真的躲过了所有漠西蛮子的围追堵截。
事后盘算,蒋昭临时变更路线和仓库的几次,真的是神来之笔。当时的西域都护府里有内奸泄露了运粮路线,所以漠西蛮策划了好几起抢劫纵火烧粮的行动,全部失败。
后来蒋昭在转运这个行当里干了十几年,直到于青被冷遇,他也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军队,回家务农去了。
不管他是特别幸运,还是特别有脑子,他都是巫明丽非常需要的一种门客李琚有丁武丁续这两个能冲锋打仗的兄弟,他还缺个搞后勤的。
这些都是未来的中坚之人,但都没落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