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朵却并不希望主人出此下策。
难道生下了一个汉人一样的孩子,就能获得他们汉人一样的地位了吗?
可是青深心意已决,茉朵郭多两个实在劝不动她回心转意,只能帮她实施计划。
生产当天只让老欧妈进房接生,茉朵非常担心青深的安危,但青深坚持当天绝不要巫明丽安排的产婆靠近,茉朵只能让老欧妈再找个能打下手的口风严谨的女人来,再以青深心中忧虑为由,将巫明丽派来的接生婆赶走。
女医们也被茉朵拒之门外了,茉朵自己就精通医理虽然这个精通比不得王不泊广玉她们,但也够用了。
就只剩下白羽了。
白羽却最难处理,她聪明还只认死理,虽然在茉朵的蓄意接近下,白羽对她们的态度软化不少,青深吵着闹着要这要那,嫌弃这嫌弃那,白羽一般都配合着办。
郭多和茉朵轮流去驿馆问安,驿馆也常派人来问候,青深听着,白羽并没有将医馆这边的事说给驿馆那边。
有时候茉朵借故支开白羽,白羽也就出去了,往医馆帮忙,或者去赈济点分粮,并不在眼前碍事。
然而青深还觉得不够。
茉朵会帮白羽分辩两句,反而激起青深更强烈的反应:
“好好好,如今你也向着她们了!既然如此,你就去伺候王妃,留在我这做什么?”
“今天不过些许小事,她懒得去说,也就不去罢了。今日不说,焉知明日见了面不随意聊起?来日是大事,你也担保她不会去说?”
“那么大个人杵在门口,小梅的孩子如何抱得进来?”
“说到底,你们就是不想我抱养她们的孩子!那我若是生下和我一样的孩子,我们娘儿俩,一起跳河去死好啦!”
青深几次折腾,甚至出现了早产的迹象,茉朵没办法,只能答应想办法把白羽赶走。
青深在医馆上下折腾时,巫明丽也快被张孟达和梁钧和李琚给折腾疯了。
张孟达和梁钧都不是坏人,都想干点好事,甚至行政理念都区别不大。
然而他们所属的政治派别完全不同,张孟达和毕首辅同属科举新世家,而梁钧是仕宦大族的子弟,他们之间有种亦敌亦友的争夺心,其激烈程度仅次于新世家和循古派。
两淮官员被蒸发了一批,剩下的空位,谁都想捞一把。
还有那三十个由皇帝陛下派来的官员,他们俩都想争取一下。
梁钧有大义大名,张孟达有事急从权,而两淮省治及淮南淮徐,现在真正主政的人,却都是李琚的门客。
而李琚呢,还想给老张保送到省治法曹或通判的位置上。
巫明丽站在纯外人的角度,评价是张孟达略微过界。
张孟达是赈灾来的,既然本地赈灾已经走了正路,张孟达监督办事是本职,和刺史分权就是贪权了。
张孟达在这里最多也就干到年底,中间还得有一多半时间去南边儿,他走了,难道指望抢到的江山被梁钧搁置忘却?
只能说也许党争至此,就是给对方添堵,不计自己的好处。
至于被摆布的人?对张孟达来说,只是耗材,此时此刻能啃下地盘就值了,将来他们得罪了上峰,这官途如何,张孟达根本不放在心上。
柳崇鸣正跟着张孟达办事,张孟达起初确实看柳崇鸣不顺眼,他出身后族,算外戚,这么大把年纪了就考了个秀才,没名没分就干起政务来了,不符合他们清流的价值标准。
但是柳崇鸣自有天资在此,办事妥帖至极,张孟达实在受用,加上柳崇鸣并未加入任何党派,又是信王心腹,学识非常出色,虽然此时此刻还只是个秀才,明年后岁,举人进士未必不可夺,张孟达便起了延揽之心。
柳崇鸣一边为张孟达和本地政务之间弥合分歧矛盾,一边暗中偷师,从张孟达及其弟子身上偷学为官主政的技巧,一边还通过张孟达观察新世家的内部情况,拿出来和已经交权的田趁月讨论,听田趁月教他读两派交锋以及新世家内部的小勾心斗角。
最后呈现的局势是,大到官员调用,小到粮食运转,都是梁张二人的争斗范围,没有哪一件事能丝滑平顺地办下来的。
李琚举荐老张,梁钧接受了。
梁钧启用老张为法曹,赈济点工程点出现纠纷,是老张去处理;清丈田亩人口有矛盾,老张去处理;清算刘齐陈周等等几家的罪行时,还是老张去背律条下决断。
老张办事扎实,梁钧满意,李琚也满意,巫明丽也很满意。
外面总有人酸溜溜地拿老张惧内出身贫寒手内节俭局促说事,老张不在乎,都是身外名罢了。惧内怎么了,惧内影响他断案吗?惧内是他爱妻妻爱他的表现,一群大老爷儿们理解得来吗?
但是老张很在乎自己的事业受阻。
每次他出决断文书,刑讼狱案,惩罚免减,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争执为难,反复打回重改,一遍又一遍两边儿讨好,才能成型。
本来巫明丽不想管的,老张也没想求援,大家为了把事儿办下去互相妥协,这为官,不就是妥协,交易?
直到周永案又被翻了起来。
老张给周永定性是谋反,刺杀亲王,梁钧认可了,张孟达不认可,让彻查。
一查就是七八天,口供人证物证都有了,特别是那个有签字的联盟契约,作为最有力的证据提到了李琚这里。
虽然周永用了特殊的墨水,写完会褪色,但老张也把褪色的字通热烧法烧出来,确信是周永的亲笔无疑。
张孟达仍是不肯放过。
巫明丽知道他是想通过周永案拿捏本地残余的地方势力,起到和梁钧分庭抗礼的作用。
周永怎么判,影响多少人,就是张孟达的筹码。
权本位的思想是这样的,巫明丽理解,但是事情不能一直这么耽搁在这里,更不能轻易放过一个想对他们夫妻俩不利想利用他们的人。
巫明丽让李琚出面攒了个酒局,两边人都请上桌,酒酣耳热时,把最近颇有波折的公文全部都抬上来,当面一本一本问他们到底作何决策。
有什么问题矛盾争执,就在现场当面锣对面鼓地解决。
要詈骂吵架打架,都在今天的宴席上全部打完。
这一次巫明丽没有留面子,管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公文写得不规范,该顶格的没顶格,落款顺序不对,行事依据不充分……都不中用,若是用这样虚浮的借口拖延,巫明丽直接怼回去:“相公这样,是要拖延XX事的进度吗?”
在座几十个人,几十张嘴,几十双眼睛,众目睽睽,谁敢承认自己就是故意拖延给对方使绊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巫明丽狂砍公文,砍了整整一个通宵,体力不好的文臣个个儿欲仙欲死,愣给熬得抬下去几个,最终信王妃砍出了一条血路。
事了,信王妃撇开张梁二人,直接发信王旨意。
信王旨意,要求两淮上下,以务民生定民心为第一要务,给粮药衣住,督建屋舍桥梁渡口,清理道路农田,补种粮食菜蔬等等,凡拖延破坏者,皆以乱政处置。
信王的旨意并没有真正的约束力,然而却给了底下人办事的依据,梁钧和张孟达亦不能公然反对。
巫明丽完全不和他们走仕途默契你来我往隐语大义情意绵绵眉来眼去……不是,总之,她不管官场交际的规则,开席就是奔着掀桌去的,把千丝万缕局势砸得稀烂。
梁钧既觉得新奇,又觉得这种砸锅的手法很好用,暗暗决定,若这地方再纠结起地头蛇和他为难,他也直接掀桌砸锅。
这之后,政令来往就顺畅多了也可能是两边儿终于磨合好了,互相知道对方的底线和命脉了,愿意别别扭扭地配合办差,反正结果是好的。
刚刚处理完这边,巫明丽都没来得及松快一下,就听自家带的侍从急急忙忙跑来禀告要事,说是白羽在医馆悬梁自尽了。
巫明丽立刻跳下地就往前院走,那驿卒跑得上气接不住下气,咬牙跟上去,喊着说:“人,人没事儿!发现的快,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