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琚晚上回来，和丁武他们开会，次日一早他亲自去渡口探查一番，上午吃饭前就下了决定，就在渡口设伏。

　　他立刻安排人趁夜将渡口边泡得松软的地方加固，往下打木桩竹桩，造掩体壕沟，清理沉在水地的磕绊船只的障碍。

　　埋伏好做，诱敌上钩却要看柳崇鸣的本事了。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柳崇鸣身上。

　　柳崇鸣能将刘齐陈周等几大家引蛇出洞吗？

　　换了别个人与周家等家族周旋体面，柳崇鸣还真不好说几分把握。

　　但这个体面人是姚谆，就成了一把好用的刀。

　　柳崇鸣和姚谆互相的观感很奇怪。

　　姚谆看不上“泥腿子”，把贫苦出身的同僚视作下等人，柳崇鸣是后族出身，却只是旁支庶孽，属于比下等人好一点的“奴仆子”。

　　但是柳崇鸣比他走得顺多了。

　　考秀才的年纪比他小就不说了，看看家族势力：

　　姚谆的爷爷退了，他爹不顶用，洛阳姚一呼百应，可学派势力都让给了梅岭派接手。他明明有家族，却处处使不上劲儿；

　　而柳崇鸣明明不算有家族，却得了正在弄权的信王妃照拂，更有田趁月这个老奸巨猾的王府长史明摆着要给他开路，还有韩胜子这个简在帝心的明日之臣暗中期许。

　　柳崇鸣不过十六十七的年纪，甚至还没有正经官身，却已经单独带着一批王府的人和内务司的人插手地方庶务。

　　并且因为表现出色，淮南和信王南巡的事务，也挪了一部分给柳崇鸣操办。

　　白衣秀才柳崇鸣甚至可以建言要求知府姚谆执行某处的公务。

　　什么是倒反天罡啊！这不就是！

　　而柳崇鸣也并不觉得姚谆如何如何，在他眼里，姚谆还不如柳家那几个傻公子。

　　傻公子虽然不聪明，可他们把他当兄弟，当人，因为自己不够聪明，反而知道世上比自己聪明的人多了，所以不会卖弄肤浅的见识，该听话时听话，该装聋作哑也装聋作哑。

　　他从姚谆身上深刻领悟了什么是“肉食者鄙”，信王妃私下评价“骄上辱下”，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正因为年纪小尚未考出功名，却已被委以重任，出入幕僚之中，柳崇鸣被姚谆惦记上了。

　　这天姚谆核对好城北一片区域汇总的赈灾粮分发库存情况，回到驿馆，看见柳崇鸣被一群胥吏幕僚簇拥着从后院二楼下来。

　　驿馆后院住着信王夫妻，整个二层楼都是信王妃和信王的议政所。

　　姚谆只是偶尔有资格参加议政，自从到了淮南城，因保密的事情太多，姚谆很少再被叫到二楼上议事。

　　柳崇鸣意气风发地从二楼下来，路过姚谆时都没给他个正眼。

　　姚谆一面腹诽小人得志，也不知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面发酸，这样的人都能介入机密，而他却不能。

　　他假装无所谓，甚至看不起柳崇鸣，可是假装就是假装，柳崇鸣轻易就能看穿他的虚弱。

　　柳崇鸣用余光瞥他一眼，嘴角撇出一个八分像信王妃蔑笑。

　　姚谆果然经不起半点撩拨，跳着就想理论。

　　却见柳崇鸣已经匆匆下楼，与幕僚胥吏们散开了。

　　但是姚谆注意到，他没有往外出去办事，而是在楼下和一个眼生的人接上了头。

　　并且柳崇鸣与那人走到角落里后，劈头第一句就是：“这么说，青侧妃确信是被周家主抓住了？”

　　安心要上去斥责他几句的姚谆停住脚步。

　　那生人回答“确信是”。

　　柳崇鸣道：“十月初九，王妃要随信王一起，去北渡口登船，往北面淮徐州迎接张学士。彼时，会留下顶尖的几个好手。你给他们引路，把他们引去周家，找到人，直接”

　　柳崇鸣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那生人犹豫说：“可那周家戒备森严，好些壮丁把守，咱们这儿的好手，真的够用吗？”

　　柳崇鸣道：“慌什么，一日不成就二日。等信王与张学士汇合，接到几百禁军，他们立刻就会向周家发难。周家窝藏青侧妃，王妃早恨毒了他们，他家自身难保，还管你们趁乱送走那位？放心，人死了，都是周家主干的，与你们无关。实话实说，这周家主接到了青侧妃，却隐瞒不报，黄泥巴掉裤裆，不是死也是死了！”

　　姚谆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信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本地世家为敌！

　　虽然这世家违法在前，可世家就是世家，他们不犯十恶不赦的大罪，哪里就轮到信王治死他们！

　　信王妃要谋害身怀六甲的侧妃！虽然这侧妃是异族人，并且私下离京，犯了大罪，可是信王妃的杀意就是嫉妒！是七出之罪！她还祸害庶出子嗣，毫无容人之量！

　　姚谆恨不得马上冲去信王书房告状，但是冷静之后，他选择按兵不动，并且立刻借故出门去了淮南本地最雅致华丽的酒舍。

　　他一走，柳崇鸣就派人反跟了上去。为防万一，他并没有叫人靠太近，只是在对面民家观望。

　　姚谆进酒舍后不久，周家主就来了，接着陈家齐家的家主也进去了，之后又过了两个时辰，他们才陆续离开。

　　派去的人回来复命，不无忧心：“也不知那姚知府和齐绛周永说了些什么，万一不上当，咱们这差事不就办砸了吗？”

　　“除非姚谆是个傻子，否则不可能办砸。”

　　姚谆与世家豪族交好，更倾向于世家，但不代表他就会背叛信王。

　　若是直接让他知道，信王想在渡口埋伏周家，姚谆必定认为，周家不会对信王不利，当然也就不会中伏，他反而不一定会告诉周永。

　　所以柳崇鸣稍微换了个说法，化公事为私事。

　　姚谆和王妃的矛盾摆在明面上，他不会因私废公，但小肚鸡肠的他，绝对会因私废私，给周永通风报信。

　　再加上张学士即将入城，姚谆必定希望刘齐陈周等家对张学士卖好，争取张学士支持他们，与信王相持。

　　所以这两个消息，姚谆都会卖给周永。

　　而柳崇鸣要通过这两件事给周永的信息，其实是这样的：

　　“王妃要分兵去周家别院，所以信王这一处武力空虚”。

　　以及“信王此去是与张学士汇合，他们汇合后实力倍增，到那时，周家再怎么小心谋划刺杀信王，废除其政，也不可能掩人耳目。所以周永错过了后天渡口，就没下个机会了”。

　　周永就算心有怀疑，齐家陈家也必不容他错过这个机会。

　　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摆给他们：要反就现在，不然就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