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金环记的这一笔,被徐妈妈和清芳认认真真地录进了收支簿子。
徐妈妈算了账,说:“这样下去,咱们殿下的俸禄会不够用。”
巫明丽算了算收支:“不打紧,钱用完了就找母后娘娘哭穷去,没得为了钱委屈自己的。过日子嘛,开心最重要。”
巫明丽想到未来十六皇子给救命恩人赠金三千,判断李琚根本不会缺钱。
既然不会缺钱,那就不用苦恼了。
钱又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现在在宫里,不方便进出,也不方便经营,就凑合过过得了。将来出宫开府,按制还有一大笔安家费和产业呢。
于是巫明丽花钱花得心安理得。
清芳则疑惑地问:“咱们都是宫女侍婢,无故不能出宫,有钱也没地儿画。金环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缺钱?她的俸禄都不低呀。”
那确实不低,一个宫女一个月有几十斤米菜十斤肉一匹布其他零碎若干,放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了。
巫明丽道:“宫里能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看上去无故不能出宫,可是实际上,大家有很多机会与宫外来往交易。不信就问徐妈妈。”
徐妈妈道:“连这个您都知道了啊?”
巫明丽“哈哈”一笑:“人多了难保不走漏消息,何况要花钱,少不得和宫外有关系,有关系就有知情人。金环小时候家境优渥,进了宫也爱花钱,没有积蓄甚至手头紧张,这都很正常。今天只是给她一个很小很小的教训,希望她以后别那么单纯了。”
时间已经很晚,记完这件事,巫明丽就卸下所有钗环妆饰,将长发用绸缎包好,挽在头顶,准备睡觉了。
羽萝准时抱着自己的铺盖来到了上房陪侍,看得出来,她很期待。
巫明丽的寝室被刻意隔得很小,是狭长的南北走向的布局,东西宽九尺,南北深二十七尺,一扇屏风将房间隔出南北两间,南侧是巨大的琉璃花窗,只要不是天阴雨湿,整个房间都会被照得流光溢彩,明亮灿烂。花窗再往南就是穿廊和花园,屋子的西侧外接着碧纱橱,碧纱橱外是起居室书房等等,房间北侧墙接着抱厦,东侧的墙接着两间耳室。
寝室整体色调都很浅,雕花八仙架子床是浅黄色,柜架橱桌几也都是相同的色调,这种颜色的家具在宫里很少使用,羽萝都不知道巫明丽从哪找来的这么一套。
宫制的床尺寸都很大,架子床在最北侧,左右都抵着墙,让人猜测这个屋子就是根据床的尺寸隔出来的。架子床像极了一个三进的院子,脚踏就是第二进,长六尺宽四尺,往里是真正的床,脚踏两头和往外侧还有梳妆台柜子纱橱床柱甚至矮几矮桌。架子床上没有罩纱幔,而是使用琉璃花窗作为隔断。
屋内装饰用的布料很少,巫明丽摒弃了各种帐幔纱帘,能用琉璃竹木就不用布匹,和其他宫室完全不同。
另外,她的房间很少使用陶瓷等易碎或坚硬的物品作为装饰,别处常见的美人觚梅瓶都没有,赏盘只摆到了外面的书房,屋子里反而有很多书册靠枕竹藤制品,比如摆果盘的盘子是剔红漆盒,插花的器皿几乎都是竹篮,床上榻上以及地上都放着许多填充得极为扎实的枕头枕靠。
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很干净,门口有一个精致的小房子,也是竹编的,上面裹着厚厚的棉胎,房子里面,李琚带回来的小狗儿安安分分地趴着,看见羽萝,它竖了竖耳朵,像个人一样地叹口气,又趴下去继续睡。
不知道怎的,羽萝感觉自己走进这个房间,就很有如释重负的安全感。
她和巫明丽福了一福,然后准备将自己的铺盖铺在架子床的脚踏上。
而巫明丽拍着床侧,让她上来睡。
架子床的尺寸是真的很大,最里头的一进也就是真正的床,也有八尺宽,这样的床,躺几个女人,简直绰有余裕。
羽萝指了指自己,不是很相信,有史以来,宫女陪侍女主人,几乎都睡脚踏,至少羽萝自己知道的情况都是这样。
巫明丽索性往里挪了挪,说:“你不上来怎么好聊天,怎么,你怕我吗?”
羽萝赶紧摇头,将自己的被子堆上床,自己也躺了上去。
晚上上夜的人住在房间外面的纱橱,寝室里面就只有巫明丽和清芳两个,一盏明角灯带来温暖的光明,角灯照着琉璃彩窗,房间里一片五彩斑斓。
羽萝规规矩矩,双手合握,放在小腹的位置,巫明丽就自由得多了,她依靠在靠枕上,望着眼前梦幻的五彩光。
巫明丽主动说道:“你在为什么犹豫呢?”
羽萝犹豫片刻,反转过身来,正面朝里,仰视半倚靠梅花引枕的巫明丽,回答道:“侍寝……不侍寝……好像没什么意义。奴婢惧怕,惧怕着皇子殿下,可是奴婢又怕一生寂寥,老死宫中,或是被送去安乐堂了断残生。”
未来,养老,是宫女太监们永远都无法逃开的话题。
为什么本朝太监特别喜欢认干儿子,特别是大太监,尤其喜欢那些老实诚实的善良娃儿,喜欢在宫外娶带孩子的寡妇,不都是为了将来老了干不动了,出宫养老有个地方?
那些没有家人没有儿子或是所托非人的太监,往往寄身寺庙乃至贫民窟,管是之前怎样风光无限,终究晚景落寞。
宫女们比太监好一点儿,也就一点。
羽萝对未来很迷茫,她不像福喜那样聪明能干,也不像花枝儿那样随波逐流,也不像香草那样事已成定局没有别的选择。
她渴望一个安定的未来。
巫明丽说道:“而且你心里想着,也许到了年纪出去还能遇到良人。侍奉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心里会有不甘,可是若不侍奉他,未来又好像别无生趣。‘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自古以来,宫怨就是这样。”
羽萝脸红了:“什么爱不爱的,奴婢们不敢想。”
“怎么不敢想,是人都渴望爱呀,这是刻在内心深处的需求,怎么不敢提呢?羽萝,你也是人,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也可以希望被任何人喜欢,你可以选择任何未来,只要你不伤害别人。那么现在放弃一切顾虑,开始想你渴望的生活,你住在你喜欢的房子里,装饰陈设都是你喜欢的样子,每天吃你爱吃的早饭,早上要做一些养家糊口的活儿,或者是像我一样参与后院交际,或者是要纺织耕种,或者就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做女红针黹,你的孩子或者在读书,或者陪着你一起做女红针黹……你想着你的丈夫的样子,想着他怎样对待你,想着你们如何养活自己……你现在脑海里的生活,是你侍奉殿下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