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秀才四个“兄弟”,一共七个人头,威慑力相当强,至少短时间内淮北府的各个号棚都被镇住了。
巫明丽和李琚大队人马最后巡了一遍,后面张学士的大队人马过不了几天就要进城,巫明丽于是放下心来,照原计划南下往淮中淮南去。
越往南,灾情就越严重。
此时暴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但洪水退得缓慢,洪水最高位留下的痕迹宛然,而低洼处的村落,只剩半截墙还留在水面上。
到处都是毁坏的屋舍,有些灾民已经冒死返回家园,试图从淤泥中寻找可用之物。
村庄里山野里,低洼处淤积处,积起了厚厚的泥沙,裹挟砖瓦草木,掩映着淹死的人和动物的尸体,许多家畜死亡不知多久了,身体滚圆圆的,漂在水面上,在太阳底下暴晒,仿佛随时会爆开。
空气充斥着泥腥味和腐臭味,还泛着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甜”意。
每到驻扎时,蒋昭一再强调不要汲取死水,不要用生水,住处还要洒石灰熏艾,众人知道事情严重,无敢违背。
李琚看了两天,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忧与巫明丽商量。
他提议向张孟达告状,本地知府等防治不力,恐怕会有大疫。
他在外行军,打仗善后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战死的人如何掩埋以防尸体腐烂引起疫病。
巫明丽其实早就写了信给张孟达,淮中偏西一带疑似灾后处理不力,但李琚这么提,巫明丽就顺势再写了一封急报给皇帝陛下送去,再顺便出了个主意:招募民间草医,建立流动驻点府城医塾的集学用预防于一体的临时防疫体系。
考虑到灾民里有相当的孕妇和儿童,巫明丽特意说明,需要招募女子,作女医接生阿保之用。
及当前面临的问题,沿河漂流的死亡牲畜等,巫明丽让李琚即刻写信,找淮中两府的知府借调民夫筹集石灰等消毒之物。
只要有钱有粮,要多少民夫都调得出,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两地的粮食都筹措出来。
巫明丽想到沿途偶尔所见的灾民,叫来田趁月和蒋昭,估算在淮中两府能掏几个家,如今能挪出来多少粮食,算得明白后,又对照地图比划来去,圈出几个地势比较高的镇子作为临时驻点。
每到一个驻点,便用之前雇请买入的流民召集当地人,敲锣打鼓走村串巷,地征集无家可归的灾民,统计当地仓库的损坏情况,清理道路,组织打捞队沿水文线和道路打捞尸体,并及时掩埋。
搭建安置点和招募灾民的钱粮药材就从信王的给用里挪出来。
粮食和药材尚且可以救急,柴禾着实困难,前些天漫天暴雨,所有地方都被雨水河水泡得明明白白,只有一些临近两天晒干的草叶子还能生火,更多的树木柴禾只能生烟。
不是不想烧水煮饭,是根本没有燃料能烧水煮饭。
仅有的一点儿干柴,都拿来供给孩童了。
巫明丽只能叫他们们尽量寻活水,用碎石和仅存的一些炭滤后使用。
消毒用的石灰也是从李琚随行携带的里头匀出来的,还好两淮有不少石灰岩,等天气再干一点,他们就能煅烧石灰,现在匀一点,凑合应急够用了。
多少事,都难在道路不行,外面有东西也进不来,只能靠人肩挑手提慢慢地搬。就算知道淮中还能刮出几十万石粮食和各种东西,这一时来不了,便只能先从信王这里抠一点凑合。
一路走一路顺手救人,沿途一总组织了三个驻点,也留下了三个士子与随从,免着他们一走乡民就偷懒,以保障前期安排的工作都能正常执行下去。
脚程略微慢了两天,转到清理干净的官道后,紧赶慢赶的,才把这两天追了回来,好悬没断了炊。
淮中东边的盐仓府紧挨着出海口,本应是受洪水影响最大的地方,但因知府处理得当,反而情况好了不少。
盐仓府的本地人主要以打鱼海运为生,暴雨天过去之后,海运恢复通航,南北的物资便都能送来了。
打鱼的人家里也有渔霸,不过渔霸不同于耕种之乡的豪强,他们不算乡贤,而属疍民。
有如今的盐仓知府这样的官员,视疍民如贱役,叫他们好生打鱼晒盐就是了,若敢欺行霸市,知府官衙的大牢可不白空在那里。
疍民在此处聚集得多,自来刺史督抚等只管他们治下清平莫出大案,别的方面就轻轻放过了。
盐仓府的渔民疍民有各种势力,但都不敢过于掐尖要强,行事也有点侠义之风,这次救灾赈济的表现,也像是人的行为。
本地普通百姓平民被盘剥得少,家里有些余财,遇到这样洪灾滔天的年景,寻常人家的抗灾能力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好一些。
韩胜子做过详细的调查,他在笔记里很清楚地标出来,盐仓府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藏富于民。
盐仓府的知府,估摸着过了这阵就得高升走了。
盐仓府没有脏活要干,巫明丽只在路过它的西边时拣山上的驿站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就往西南走了。
盐仓府的港口已经恢复了八成通航,随时可以接收海运来的粮食物资,这倒是个重要的信息,巫明丽打听到就写了急报送走,方便张孟达调运物资。
盐仓往西南就是淮中第一府热江,放眼全道,热江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城,仅次于省治金陵淮扬等千古名城。
热江,在巫明丽眼里,可真是烂透了。
热江知府率众迎接,为信王一行接风洗尘,去往官衙之前,知府特意领众人巡视热江的五仓和赈济点。
热江的五仓都很扎实,各个大户玩了命地往里塞粮食和钱。
信王在淮北抄了十几家,信王妃亲手砍了两个人头,这是来真的,谁还敢侥幸?原本一毛不拔卢齐阳陈,风一样地在五天内就把家产吐了一大半。
热江看着哪哪都好,本来活不下去的灾民脸上也有了血色。
于是摆在眼前的局势就很尴尬:脏活还干不干呢?
干?人家刚捐钱捐粮,甚者倾家荡产,信王在这里追索他们之前犯下的罪,要拿他们的性命,是不是太过于不近人情了呢?以后谁还肯主动送钱送粮给朝廷?人家这家产就是买命的!
不干?他们确实罪在不赦啊!只卢家织布坊一家,去年累死受伤死因病被赶出门外最终病死的女工就有十一人,其中年纪最小的才九岁,不乏被凌辱折磨致死者。只是出点血,就能买命?
田趁月把局势和李琚摆明了,李琚下意识地去看巫明丽,找她讨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