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说要一并看,因为她还“买”了些人。
清芳和福喜放出去干活了,巫明丽造起了珠算比赛,又教读书识字,又问志向,最后约莫拔擢出四个姑娘,暂且跟着各处干活,晚上来上学。
这是不够的,巫明丽有必要储备第二批人才。
正好,第二天巫明丽加试了一批小姑娘。
说来也是心酸,一个个十岁出头,就算是大人,要步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早起送走了李琚,巫明丽换了身常服,粉红间草绿的搭配,苏工春百花,盘金绣的篱笆,清丽活泼极了。
她先往晴春斋坐了一上午,下午回来就开始看人。
金凤交了一卷人丁册子,上面详细地记录着这一批几个姑娘的年纪样貌技艺等,按着册子领进十来个小姑娘,大的十五,小的才六岁,俱是前天白天遇到的。有的姑娘头发里有虱子,便将头发剃了抹上硫磺膏,给帕子包着。
有的姑娘没有蠕蚧之患,就换了身干净衣服带了来。
巫明丽看着最小那两个还拖着老长的鼻涕,叫人记了一下,直接送去花枝儿家老宅收养。
才这么一点大,什么都不知道,能干啥?能养活了养大了都不容易。
又看大一些的一个,是前天在驴背上哭着嫁人的小女孩。前天既然遇到了,巫明丽就立刻叫人把她买了回来。
小女孩儿今年竟然已经十五了,看着却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她怯生生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
从小当猪狗一样养着,差不多年纪了就卖……哦不是,“嫁”出去换彩礼。是不是娘家亲生的还不好说呢。
毕竟村子常见的情况,还有这么一种:夫妻俩自己生育前,从外面抱个女婴,号称童养媳,等自家儿子生下来,要么给自家儿子做媳妇,要么卖了换彩礼。
这样的女孩儿,谁会教她什么呢,只要会洗衣做饭种地种菜,也就够了。
巫明丽语气温和地与她说了几句,听她实在说不出完整的话,便示意金凤也送去花枝儿家老宅,养明白再说。
女孩儿旁边是个又干又瘦的猴儿,头发剃得干干净净,皮肤黝黑,一口牙倒是白,咧着讨好的笑。
巫明丽不记得见过她,于是疑惑地看向金凤。
金凤解释道:“昨儿我家那口子去买前面那个,她恰好住在旁边石头垒的破牛栏里,听见了,一定死活跟着我家那口子回来。我家口子问了一圈,原来是四五岁上爹妈没了,哥哥嫂子又不肯养她,她在外面坑蒙拐骗为生,饥一顿饱一顿的,如今长到十四岁,还无处寄身。”
说罢金凤靠近了小声道:“这两天她身上来了,竟不知癸水是什么,昨儿带回来,血和着泥糊了半身。”
巫明丽道:“辛苦你了。”
然后又问这猴子似的女孩儿住在哪,平时怎么活命的,叫什么名字。
这姑娘既然靠讨饭和坑蒙拐骗为生,口齿却比她邻居姑娘清晰得多,大眼睛扑闪扑闪,有十二万分的灵动,知道的就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也不隐瞒,就比如名字:“至于姓名,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们都叫我小乞丐狗养的,怕脏了太太您的耳朵。不如太太给我取一个吧。”
巫明丽于是暂时给她取了个名字白羽,又叫来羽萝和刘妈,让领下去安顿,从学说话走路开始,又在人丁册上记了一笔,意思是这个女孩子留下用了。
又有昨天被发卖的母女两个,母亲秦氏大妞其实也才二十多,常年的操劳和以泪洗面让她看起来和刘妈差不多的年纪,她的女儿很小,也是不堪用的年纪。
秦大妞说话倒是利索,自叙是擅长织布,就让刘妈领走安置。
……
最后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是昨天被牙子打伤了小腿导致的,金凤已叫大夫处理过,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她名叫方无适,长相颇为不俗,声音冷清。
巫明丽闲话似的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叫无莫无意的妹妹弟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巫明丽说道,“怎么不见你妹子?”
金凤解释说:“昨儿一头撞死的姑娘就是她妹妹,我们也一并买回来了,装殓好了点在外面埋着。”
“无适无莫,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是个读书人家的小姐,你家大约还是治《论语》的,你父母很爱你们。你家原是哪儿的?”
方无适不禁擦了擦眼下,哪里还有家呢?因自陈是豫州南郡一方姓举人家的姑娘,父亲去后家业败落,母亲被逼着投缳自尽,家业便倒了,连自己和妹妹弟弟也流落了。
弟弟尚在襁褓,是被叔伯拿去过继给了缺儿子的人家。
可笑吗?方无适家是有儿子的,却被说成是奸生子。于是母亲被逼死了,儿子被出继了,两个女儿被卖到了京城,家业自然是便宜了一族叔伯。
方无适并不多话,情绪也压得很紧,万种悲伤都收牢了。
巫明丽于是问道:“你想将来如何呢?你的身契现在在我手里,若要走,留个欠条你就走吧。若无处可去要留在王府里,只有门客和婢女两种身份。门客要熟悉庶务,外出办事,我是宁缺毋滥的。婢女就是伺候人,或者伺候枕席。”
方无适辗转多地,实际从家庭巨变到被人像相看牛马那样看牙齿,也就三个月的功夫,惊魂甫定,只觉前路渺茫。
伺候人的活儿,她都不会,门客庶务,她也不懂,一时无比羞惭,又十分忐忑:“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亦不知能去何处。我想请求殿下留我,要做什么,单凭殿下吩咐,若不会的,我愿意学。”
金凤送来的人丁册上记录着她会做女红针黹会读书认字,但没记太详细。
巫明丽用眉黛粉做的笔划了一条线,问道:“你读了几年书,读的什么书,会写什么字儿?会刺绣吗?哪家的绣法。”
“只读了《四书》和《诗经》《乐府》,写字儿学的颜体,临的《自书帖》。”说完这个,小姐扭着手指,蚊蚋似的,“其实我只会最简单的那种
,缝针……”
她拈起自己的衣角给巫明丽看,那里是她昨天换上新衣之后赶忙绣的花儿,鲸鱼水藻,四道平缝的线围合菱形就是金鱼脑袋,一个“十”字跟着就是尾巴,水草是三道散射线叠起来的。
粗是粗糙了点,竟然还很形象,简单的几根线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金鱼戏藻。
这个方小姐有一种能提炼要素的能力。
巫明丽思考片刻,把她留下了,先教底下小丫头们读书识字,顺便向齐敏学画画,学个一年半载,也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方小姐浑无主见,随遇而安地应下来了。
这里的女孩子们都安顿了,外面又进来两个,分别是陈式的媳妇赵淞女儿陈娥。
赵淞陈娥都有些紧张,巫明丽随意问了两句,大约知道她们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就做了决定,权当是给陈式卖个面儿。
让赵淞先跟着郁红或金凤办差打打下手,陈娥认得字儿,先跟着羽萝在上房干活,若顶用,派出去或留家里都可以。
她母女两人都留下了,陈式在外面听见,十分欣慰,拉着媳妇和女儿就出去割肉回家庆祝。
赵淞因劝他:“好歹俭省些。”
陈式不以为意:“钱挣了就该花,这里不花,那里不来嘛!”到底是赶着晚上便宜,买了两斤肉回去红烧,以祝贺媳妇孩子都有了好去处。
看完了人,选好了备选,巫明丽更衣回书房,与后院来问安的女人们聊了片刻天。方无适秦大妞与白羽等,换上了王府的“制式”青衫红裙来谢恩,巫明丽随意介绍了一番,让她们自行熟络,外头传话说李琚回家往康妙堂来,巫明丽便叫她们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