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茹将两个孩子的东西收好塞进包里，递到谭蒙面前。

　　谭蒙看向谭茹，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谭茹却并不想听，在她讲话之前直接截断，又说：“警方很快会到，闻风跟过来拍素材的人也会到，不用所有人都暴露在这里难堪，特别是孩子还小。”

　　“谢谢。”

　　谭蒙接过袋子，既是为谭茹此时的安排道谢，也像是为之前在她一心求死时，为自己的一切。但是，谭茹并没有回应这份谢意，更说不出“不客气”，只是冷淡地收回手，转过身去，不咸不淡地给出句临别提醒。

　　“从医院走的时候，别走正门，可能已经有人围在外面等素材了。”

　　几分钟后，谭珍兰与谭蒙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付骄阳本打算留下陪谭茹，但谭茹却让他先回松城。

　　“你又几天没上班，总要回去处理一下。而且，还有你弟弟，你该去见见，你们家里的事我不多问，但你们兄弟总要将话讲开。”谭茹露出些笑容。

　　的确，突然的从松成陪车来汾城，付骄阳身后有一箩筐事需要处理。但他还是固执的不愿意离开，直到谭茹没了笑容，放弃寻找体面的借口，直接提出要求。

　　“骄阳，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我暂时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你。”

　　所有人离开，病房的门关上，谭茹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转身看向李老太太，问她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老太太都摇头。

　　谭茹点点头，拖了把椅子到床边旁边坐下，之后就将双手交叠放到膝盖上，沉默地看着李老太太，不说话。

　　直到，李老太太再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问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不是大姐来了，你会一直装睡下去，不理我。奶奶，昨晚我来时你醒着，我其实看出来了。”谭茹说。

　　“茹茹，奶奶不是不想理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知道，你去青山镇肯定带了很多疑问回来想问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呀，很多。时间有限，我就不绕圈子了。”谭茹应着话，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条，递到李老太太手边，说：“奶奶，刘波你还记得吗，就是刘家双胞胎里的哥哥，他被人介绍给一个有钱人家当养子，现在是个医生。我这次回青山村见过他，他给了我那个中间人的一个地址，但却不肯直接告诉我是谁。那地址就在松城，所以昨天出发来汾城之前，我特意抓紧时间特意去实地走了一趟那个地址。你猜，我找到了哪儿？”

　　李老太太的目光落到放在手边的字条，很明显她知道答案，但又说不出话。

　　“那个地方我居然去过，就在离我们家几公里外的一个老街后面。小时候，我记得你时常带我绕去那儿买散摊儿上的菜，还告诉我，那个老房子是我们家搬到松城的第一个落脚点，当时房子又破又旧，连电都没有，冬天冷得不行，只能把我包成个棕子一样……”

　　谭茹缓缓说着，想到从前旧时光，牵着李老太太的手在老街巷里蹦蹦跳跳的快乐记忆，一时间意有种于心不忍的悲伤。她眼睛发酸，声音不由自主的消停下去，缓了数秒才再次聚集气力，继续讲下去。

　　“那个中间人，把刘波介绍给一家富人当养子，还介绍那家富人家收养了一个女儿。哦不，或许也不止是收养，是出卖。刘波被带走，那家富人就给了刘家一笔钱作为回报，使刘家人有资本去了海南。那个女孩儿被带走，我想……应该也不是无偿的。”

　　似乎是意识到谭茹要说什么，李老太太放在被子上的手颤抖了一下，沙哑地出声，说：“茹茹，别再说了……”

　　对于李老太太的恳求，谭茹丝毫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平静地说下去，讲出了最终答案。

　　“那个女孩，叫谭莹，是我本应该叫二姐的人。”

　　“别说了，都别说了……”李老太太抬起苍白消瘦的手，捂住自己的眉眼，将头侧到一边，不愿面对谭茹。

　　“说不说，做过的事就是事实。奶奶，你真的做得很周密小心，这么多年了，也是直到我回到青山，才知道我们的家庭里还有一个二姐。你卖了她。”

　　“茹茹，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当时的我们没有选择。”

　　“牺牲一个女儿，就是选择？为了留下我，就要牺牲她？”

　　“因为我们爱你。”

　　“让还是婴儿的我，出卖另一个生命，被动成为贩卖的帮凶。这，就是你们的爱？”

　　对于谭茹的质问，李老太太始终没有出声，只是继续捂盖着自己的脸躺在那儿。

　　“据我所知，那家人原本想收养两个女孩，刘波说服你从中斡旋，才换掉了另一个女孩儿的名额。他用庄慧所录制的举报光盘作为筹码，换了自己的好前途，你知道那份光盘的存在。如果梅万财被曝光生前恶行，在舆论上对父亲就会有正面的影响，我们家也不会那么被动，你为什么没有利用那份光碟。”

　　我真的不明白，这太矛盾了。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们家是单纯被动的被舆论霸凌，没有选择，可事实却不是。即便真的是父亲犯了案，你可以反击，至少从舆论上为我们家争取一些空间，为什么你还要保护一个梅万财的身后名声？”

　　“我当然不会想护着那个人的名声。”

　　“那是为了什么。”

　　“当时不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局。就算我拿着那份光碟，掏光家底去奔走呼喊，想方设法的抖出去，然后呢？你爸爸的事不会被改变，但你们还有大把未来，把一家人都耗费在争这一口气，说一个真相上。就算我们成功了，最多也就是有一些人会感叹一句为民除害，然后呢。该过下去的生活，还是要我们自己过下去，失去的东西不会回来。

　　带你们搬家，重新换个活儿法，是唯一的出路。茹茹，做人不能什么都想要，要有取舍，我不是放弃反抗，是选了未来，远离那个漩涡，藏好你。这个家，至少该有一个人不被牵连，拥有幸福。”

　　“看看现在，大姐，我，包括您自己，真的有过好了后来的人生吗。”

　　“我尽力了。至少，在两个月之前，在我看来，一切不那么糟糕。你至少有过快乐的童年少年，我看着你从襁褓里长大，成为如今站在这儿亭亭玉立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