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倾慕她,是吗?”谭茹揉了揉因为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脖子,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个问题。
“谁?”因为话题忽然转得太急,吴君诚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颜记者的母亲。”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唐突,吴君诚愣了一秒后忽然笑了,却没说话,只是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香烟,倒出一支烟,再从盒子里抽出打火机,叼到嘴上点燃后重重吸上一口。
“我不知道吴律师你还抽烟。”谭茹说。
“我不抽烟,只是喜欢看香烟燃烧的过程,觉得很有意思。人,如果没有点小癖好,就太无趣了。”吴君诚叼着烟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烟灰缸放到桌面,将将点燃的烟立放到其中。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谭茹固执的纠回前情问题。
“谭小姐,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复杂的,你不能只用再俗气的情感去揣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纪念。”吴君诚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膝头,整个后背靠到座背上,拉开与谭茹的距离,也让自己的背后有着落。
“您没有直接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谭茹缓缓合上文件,盯看着吴君诚,目光锐利,不容回避。但吴君诚却像是故意避开锋芒一般,并不理会谭茹的目光,也不回应话语,只是专心注视着那点火光慢慢侵燃吞噬,将烟叶化成灰烬。
“人到中年,吴律师你有房有车,事业算不上大有所为,但说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是可以。以你这样的条件,不管是同龄的优质女性,还是年轻活泼的青春姑娘,你有极大选择空间,怎么就一直没有组建家庭呢。你既然都说了,自己落俗当个庸俗从流的大多数,那怎么就偏偏对男人最直观简单的俗欲又毫无兴趣。”谭茹继续说到。
终于,吴君诚挑起眼皮儿看向谭茹,那副轻松自如的神色渐渐变为冷凝不满。讨厌,真是讨厌呀!吴君诚有一刻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答应谭茹坐在这里展开这场对话。
有一瞬间,吴君诚觉得谭茹是一把剃刀,自己像只洋葱或是苞谷,一层层的被划开外膜,一次次把自己藏匿在最细微处的秘密拉出来。即使是一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游离情绪,也被她无差别侵犯,拉出来赤条条的晾晒。
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吴君诚极度暴躁反感,紧紧收拢五指,才强行压下想掀翻桌子发泄情绪的冲动。
“谭小姐,如果你还是固执的想问这些花边问题,我们就聊不下去了。”
“这不是花边问题。是你做所有事情的原始动力。”谭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用一种高于吴君诚的视线目光向下看他,然后绕过小桌,一边仔细打量这所办公室,一边又说:“你所讲的一切,好像自己就是个正好路过,又因为信仰没有完全抹灭而被动加入进来的一个形象,不那么伟光正,但绝算不得邪恶。有一些私心,但又有着为人的基本良知。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形象已经很真实,能让人接受,不突兀浮夸,一定是精心打磨准备很久的说辞。可说辞太精致,就是最大的瑕疵。”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撒谎了,讲了假的信息给你。”
“信息倒是不假,但有你的微调修改。九分真,一分伪,参杂在一起几乎就全是真话。不过,那一分修正过的伪,也足够你受用。”
“谭小姐这意思是说我心口不一,还是不能信任。”吴君诚笑问。
谭茹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调转话锋看着架子上的摆件,说:“吴律师,你的人生一直很纠结吧。有信仰,想当个正直勇敢的追光者,继而成为光,照亮大众。但另一边,自己的私心又一直作祟,要你低头看脚下的路,认命当个实实在人,享受人生最普通的那些安逸。人人都说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可没人知道,想屠龙的少年成为恶龙,那都是少之又少的稀罕结局。更多的是少年在跋山涉水去找龙穴的路上就因为太辛苦而选择放弃,根本没有机会成为恶龙,只沦为路边没有存在感的石头。”
“这是要和我讨论社会学话题吗,那不是我的专长,我想谭小姐你应该也不是很专业。”
“我不专业,但我爱看书,最近正好看了本相关的书。浅浅分析一下,就当是个假设性话题,聊聊我所以为的实情,学以致用,检测一下学习成果。吴律师,不介意吧。”
“如果我介意呢。”
“那也请多担待,即便如坐针毡也要忍忍。毕竟,从一开始你没有直接赶我出去,就说明你还是不想放弃我们家的案子。既然都花了那么多时间聊到这儿,现在再赶我走,中道放弃,不划算,不是吴律师你的作派。”
“所以我是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既然由不得我,那我也就无话可说。”吴君诚似笑非笑地感叹着,言语中又免不了几分烦躁。
“你失望的不是颜锦书母亲的隐退,像欺骗了你。你失望的是,她那样的人都能最后被迫妥协,你的人生肯定会更加无望而灰暗,终其一生都只能做人下人。
你拒绝和老猫他们合作,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你看不上他们。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副主编的对手,以后一定栽跟斗。跟人合作,或是在别人危难时候伸手当救世主,身份角色可就不一样。你要当主导引领计划的人,可不是合作方。
颜记者的母亲没有在隐退之初就与你失联断交,这说明她就不是因为隐退而不再与你联系。你发给她的邮件,肯定不止是对她隐退的质问,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她隐退时把东西留在日报社,就是不想自家人再和那个案子沾上关系。你应该能清楚这一点,却把东西拿来了,还引荐颜记者用假身份进了新知社。你这不是还人情,是在养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