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在察看情况后要求立即送进手术室,谭茹跟着医生护士一路狂奔在医院的楼道中,直到在手术室外被拦下。手术室的门推开再关上,世界就似乎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行动也都如同按了慢速键。
谭茹回头看向谭蒙,她疲惫,难过,有着满心的委屈。
谭蒙看懂一切,上前欲如从前每一次那样伸手拥抱这个妹妹,给她鼓励安慰。然而,谭茹却倔强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两步,三步,直到隔开足够宽的距离,与谭蒙对立平视。
“你都知道了。”谭蒙出声,不是询问,而是像自己给自己讲了一个答案。
“妈在哪里?我想见见她。”谭茹说。
“我回家煮粥,照理应该她在病房守着。如果不在,那应该就在楼上。”
“好,知道了。”谭茹点点头,没有什么情绪地举步离开。
“小妹……”
谭蒙在背后唤谭茹,谭茹不知道该怎么回头回应,就暂时当作没听见,快步进入电梯。
谭茹找到母亲谭珍兰时,她正靠近在天台边沿上抽着烟。在城市内万家内火陆续亮起的背景中她娴熟地吸烟,吐出烟圈,单指弹掉灰蒂,一套动作无比顺畅熟络。
“妈,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你抽烟。”谭茹走近说道。
“家里有孩子,我从来不抽,就算有时候犯了口癖要解个味儿,我也去巷口上风最大的地方抽,抽完再溜个大弯儿再回家。毕竟既然当了人的妈妈,就得有个当妈妈的样,想着做周全些。”谭珍兰吸入一口烟,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后又接着说:“不过现在来看,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我自己一厢情愿。我们没有母子缘,不管做什么都是没有,大可不必那样。”
“不是我们没母子缘,是你从没真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谭茹走到谭珍兰旁边,和她的朝向正好相反,将目光投向楼外的满城灯火。
听到这样的话,谭珍兰抽着烟的手一滞,侧头看向谭茹。之后,她又收回目光,冷笑一声,颤抖着手指将烟再送进嘴里,重重吸上一口。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去去找了欧阳婷,见了谭莹,还有一些其他人,你们想让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了。比如,我现在知道在那个雨夜,你在庄园见证了大火。”
“对,我在那儿。”谭珍兰出声回应,她急切地想再吸一口烟让自己冷静,但因为手太过抖动,好一会儿才将烟放进嘴里。
“父亲不是第一个人去庄园的人,你才是,他是为了去找回你才去庄园,才有之后的起火。这么多年,你一直不喜欢我,是因为看到我,就看到了你自己的罪恶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想去找梅万财,不会有后来的事,也许李家还是李家,你的丈夫不会成为罪犯,你的女儿不会被送走。只是因为多了一个我,你的人生被改得面目全非。”
听着谭茹的话,谭珍兰颤抖着手指,深深的吸上一口烟。但却没有更冷静,反而忽然扭头大声冲谭茹吼了出来。
“是,我看着大火烧起来,看着屋里的人哭着喊着出不来,我全看见了,你满意吗。谭茹你是魔鬼吧,为什么要缠上我,不放过我。为什么非就要找所谓的,该死的真相,你就不能好好的听话,像别的人一样学习,工作,结婚生子,当个该死的平常大多数吗。就不能别那么自以为是地,非要搅合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吗。”
谭珍兰发疯似的指责着谭茹,将手中的烟蒂狠狠丢到谭茹身上,然后用力推了她一把。谭茹踉跄后退,跌坐到地面上,但在她这个摔倒的人因为痛而有所反应前,推人的谭珍兰却像是更加痛苦一样大声的吼叫起来。谭珍兰弯起腰身,声嘶力竭地冲着城市与夜空大声嘶吼,像是要把无穷无尽的郁结怒气从口腔宣泄出去。
谭珍兰虽然平常脾气算不得好,但一向是自持体面,讲究得体好看,这样如同发疯的兽一般宣泄情绪,可以想到那是她在这段时间已经忍了太多,到现在已经再不能忍。
“妈……”
谭茹上前想要劝些什么,但谭珍兰又狠狠的再次将她推倒在地,然后挥舞着拳头开始在自己胸膛上捶击,一遍遍说着自己错了,错了。
“李道义,你个骗子,你骗了我,我就不该听你的。我的一辈子呀,我的女儿,我的人生呀,全毁了,全都毁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妈……”谭茹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谭珍兰挥舞的手臂一次次打到自己的脸,将自己胸前的肋骨撞得生痛,也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圈住她的双臂,阻止她继续再伤害自己。
“妈,妈你冷静点,请你冷静点……”
“谭茹,你是来讨债的是不是,你就是来报复惩罚我的,你就是要我一辈子不得好过,人到晚年都不放过我。”谭珍兰大力在挣扎着,在无法伤害自己后,就一次次用手肘撞击身后谭茹的胸膛。
“妈,停下来,求你不要这样……”
谭茹被发疯之下谭珍兰一下下捶击得,五脏六腑都在震动生痛,呼吸无法顺畅,但她还是坚持不愿意松开。即是不想看谭珍兰在情绪激动下的自我伤害,也像是在紧紧抱着自己眼前已经看到将会彻底流逝消亡的亲情。
“因为你的存在,我们家不论姓李还是李还是姓谭,都人从来没有真正从阴影里脱身,你所有那些任性娇纵的童年少年,都是别人牺牲掉部分人生,为给你撑起来的一片天。而你,有什么面目嘴脸,口口声声要真相,觉得所有人欠你一个真相呢。你凭什么,谭茹你凭什么,怎么敢那么心安理得的把我们的伤口再撕开……”
人的气力地有限,就像再无力的痛苦情绪,其实也从来不会真正将人淹死,只会痛苦而已。谭珍兰在一通发疯过后直至渐渐不支,疲软着垂下手臂再不抗拒,缓缓跌坐到地面。
谭茹也精疲力尽地松开手,捂着自己像被翻搅淬炼过一遍的胸口后退,靠到天台栏杆上佝偻着身子喘息,许久都直不起腰,也提不起气力说一句完整的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