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了许多,不到四十的年纪却已经鬓角斑白,皮肤上分布着斑点与皱纹,配着略有些苍白的肤色,耳廓下方的侧脸颊处有一道伤口疤痕向下疤延伸,约有小拇指那么长,虽然已经全都恢复,但还能看到惨白的瘢痕。
五年的时光,在她的身上刻下一道道痕迹,如此的暮气沉沉,落魄无神,与记忆里那个精致讲究,开朗大方的大姐丝毫没有重叠之处。
但是,只一眼,谭茹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自己五年未见的大姐,谭蒙。
“大姐。”许久后,谭茹才从咽喉里挤出这两个字。
“不好意思,我们又见面了。”大姐出声,弯了弯唇,但却不是笑。
“大姐,那时候锅炉倒塌,所有工友都看到你掉进钢液池,最后连尸骨都没能找到,你是怎么还活着的?这五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谭茹询问,谭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的沉默。
“不管发生了什么,既然还活着,为什么就消失了呢,你是故意让全家人都以为你死了是吗。可为什么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谭蒙低头,以手指捻拂过衣袖上的线头,依旧沉默。
“林慧是谁,你怎么会有她的证件,又用她的身份生活?”
谭蒙依旧沉默,缓缓后靠到椅背上,着情绪愈发激动的谭茹,用一种死寂的光定格瞳孔,像是雕塑。
“我见到林太和林阳了,居然已长那么大,奶奶和妈一直遗憾你没有孩子,以后见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他们跟我一起来的,现在就在外面和宋警官在一起,我可以让他们进来和你见见。”
即使提到孩子,谭蒙还是没有反应,靠在椅背上微歪着头,像是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大姐,跟我说句话好吗。我不相信你会杀人,想想家里人,想想孩子,说句话吧。”
谭茹恳求,眼巴巴的望着谭蒙,但谭蒙还是那么呆呆地,漠然沉默。
这样的漠然,终于让谭茹所有积压的情绪瞬间全都转化为怒与恨。五年来,因为大姐的死亡,所有人加诸于她身上的种种埋怨,似喷薄而出的烟火流光不可抑止。
谭茹愤而一拍桌面站起身,前倾身子隔着铁栏冲谭蒙提高音量,并陡然伸手隔着铁栏紧紧抓住谭蒙放置在桌面的手腕,试图将她拉近自己,让她近距离感受自己的情绪。
“谭蒙,你说句话呀!为什么当年要伪装自己的死亡,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家里因为你的离世有多死气沉沉?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在了,奶奶和妈有多怨我不争气。你给我个解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探视人员请不要激动,请注意情绪。”旁边的工作人员给出提醒,并立即靠近进行拉分,以防止谭茹做出任何过激行为。
而铁栏对面的谭蒙,任是如何被拉扯,手腕被谭茹的指甲在手背划出血痕,也丝毫没有半点反应,只如一件行尸那般,麻木无神,无动于衷。
工作人员将谭茹的手拉掰开,同时也通知她今天的探视就此结束,请她离开房间。谭茹不甘心的再次挣扎着推开工作人员,扭头冲形如死人的谭蒙喊话。
“谭蒙,你就没有一句话想对我说,给我一个解释吗?是你欠我的!就因为你死了,我成了家里最大的罪人,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终于,谭蒙的眼神里有些许生机一划而过,她看向谭茹,开了口。
“抱歉。我应该当时直接跳下去的。”
之后,谭蒙自己站起身,向看守人员礼貌地示意,先于谭茹离开了这间屋子。
回去的路上,谭茹将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荒芜景致一言不发。林剑询问她现在愿不愿意和自己聊一下谭蒙的过往,谭茹动了动撑着额头的手,反而先问出了一问题。
“我大姐的案子,应该是有疑点吧。”
宋剑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于这个问题,没有明确回复,而是说:“怎么会这么问。”
“如果真的是所有证据都充足,确认无疑,那么我想警方也不会再这么麻烦的陪着我去那么多地方了,想了解她更多过去的事情了。”
“是有些疑点。虽然脚印与指甲里的皮肤组织都与你大姐相符合,但我们阳台上采集到了一些并不属于你大姐的血液组织。以及,在阳台的墙体上检测到了次氯酸钙的成分,也就是你们说的漂白剂。死者的儿媳柳楠说是当天自己流过鼻血,然后清洗了阳台,但是检测数据显示那些残留挥花不会超过两小时。”
“你们警方是怀疑,当时不止我大姐在场,还有另外的人在,并且做过清洁。”
“有这种可能。但是你大姐现在咬死称只有她自己在,不配合问话,警方也很被动。”
“因为她想死。”谭茹淡淡说到。
“为什么呢。”
“因为她早在五年前,就该死了。”谭茹淡淡说着,然后又问,说:“你们联系我过来,是她指定的人选吗?”
“是的。她原本不愿意提供真实身份信息,和家属联系方式,但知道孩子不能一直没有人照顾,她才愿意提供你的联系方式,并且请求我们不要联系其他人。”
“我就知道。她觉得我欠了她,就该替她接手麻烦。”谭茹笑了笑,如同自嘲。
林太和林阳在旁边开始插话,一个劲儿的追问为什么没有见到妈妈,宋剑边开着车边寻找一些善意的谎言去安抚,称谭蒙现在有重要的事情在做,让两个孩子要听谭茹的话。
林太的恐龙玩具掉到了车座底下,前面的宋剑要开车没办法去捡,他就试探性地推了推谭茹,让她帮自己捡。谭茹从车窗外收回目光,伏身从座位下面捡起来还给她,头还轻轻磕碰到前排的座椅后背。
但是,却没料想,林太拿到玩具后挥了挥,又将玩具丢到了地上,然后发出咯咯笑声。谭茹这才明白,林太并不是失手掉落玩具,而是在戏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