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慧的女儿其实并不是真的病情严重到不能自理,她只是面对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和一个不负责的父亲一个有着扭曲癖好的继父时,没有任何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意愿与出口,唯有选择沉默自闭。
后来,李道义一力承担所有责任,隐瞒家里其他人的所有行为。庄慧的女儿顶替欧阳婷的身份,拿着那二十万连夜离开当地,假称接到资助消被舞蹈家看中去培养而消失。
村子里其他人,都因为虚心,或是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可能会是那三十二个孩子里其中一个而惴惴不安,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出卖房地,举家搬离。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把美化版本讲述给你听,把自己讲得无辜干净,很虚伪,所以才要找你所谓的真相。是,真相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光彩。但你谭茹,在这个真相里又算是什么呢。”
谭珍兰冷冷地笑着看向谭茹,讽刺意味十足,然后接着再说:“这还没完呢。因为你改变的事情又哪里止这些。谭茹,你以为当初谭莹被送走就是你奶奶冷血无情,是我心狠。其实你错了,真正要送走她的原因还是你。谭莹发现我们都不在,就出来找我们,看到我们每个人满身是血地抱着你。她受了刺激,就站在雨里被吓得不停尖叫,不停叫,不停喊着杀了啦,杀人啦。后来她不吃不喝,发高烧,看到我们就尖叫,我们没有办法才只能把她送走,至少她能活下去。”
听着讲述,谭茹立在那儿,除了机械的呼吸再没别的动作或言语。谭珍兰就摇晃着走近她,凑得极近,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谭茹,你是梅万财的女儿,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答案。”
谭茹没有回应,谭珍兰笑着戳动她僵硬的手臂,讽刺地追问:“满意了吗,你要的答案给你了,都满意了吗。好,你不想背负那个不孝顺不知感恩的骂名,那我来。谭茹听好了,是我谭珍兰不想再要你这个女儿,从这一刻开始你不需要再对我有感情,我也不再对你有义务与责任。我们,两清了。”
“我一直不明白,欧阳婷为什么宁愿身败名裂也不肯讲。原来,是这样。”谭茹喃喃低语。
“什么?”谭珍兰皱眉。
“其实,欧阳婷和谭莹,都没告诉我真相。”
时间回到欧阳婷拿到那张合影后,她说她明白了,但却不是指明白自己应该妥协讲透当年的所有事情,而是将反扣着的那张照片推还到谭茹的面前。告诉她,自己有一个更好的交易,她能去松城证明费奥娜的清白,使她免受老猫意外案件牵连。
但对于当年雨夜发生的事情,欧阳婷坚持不愿意讲述。她说,谭茹一定会知道答案,但不该是自己讲出来。
忽然,谭茹明白了当初欧阳婷打量自己时的似笑非笑,那不是欣赏或是嘲弄,而是一种知道在真实的答案揭晓后会有多滑稽悲凉的可怜。她应该是在那一刻,就意识到如今的谭茹是何种心情与表情,提前为她送上了怜悯。
费奥娜不愿意讲,即是因为她已经厌恶与李家相关的一切,所有的爱恨都不想沾染,认为所有的因果阐述应该由和谭茹一起生活几十年的亲人完成,她不想掺和,或许也有些许报复的安排。
苦苦寻找的答案,就是自己,这本身就是对谭茹最大的嘲弄讽刺。最痛的答案由最亲的人讲出来,才能伤人最深。同样的,欧阳华邹静波等等那些知道答案但却都不肯直接告诉自己的人,大概也全是这样想的。
谭珍兰在意识到自己成了最终说出真相的人后也只是稍稍一愣,就像炸弹爆炸后,才发现其他人都是假动作,自己才最后真的引火。
但很快,她就无所谓地笑了,抽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指了指谭茹,说:“谭茹,欢呼庆幸吧,你得偿所愿了,不开心吗?哈哈哈。终于把压在心里几十年的大石头挪开,我反正是开心的。其实我该谢谢你的,让我解脱。”
不过,谭珍兰并没有太多机会享受那支,讲完秘密后轻松畅快的香烟,谭蒙推开了顶楼的铁门。谭蒙没有走出来,站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脸色看不清,只是木木的,惨淡如一块僵木。
“奶奶走了,刚刚。”四个字,隔着夜风轻飘飘地传来。
谭珍兰愣了一下,将香烟丢掉踩灭,快步跑向楼内。或许,她还在祈祷能有奇迹,再见一面相依为命几十年的婆婆。
谭蒙侧身让谭珍兰经过,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下的谭茹,也转身下楼跟上。
铁门随着惯性关上,吹着夜风的天台上就唯余谭茹。她在原地兜兜转转,像是一只坏掉了导航系统的机械,失去方向与目的,脑中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感觉整个世界在扭曲摇晃,一切像是在梦中。
看到谭珍兰留在栏杆上的烟,谭茹艰难地挪动步子,走过去颤颤巍巍地抽出一支,放进哆哆嗦嗦的嘴里点燃。她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像是被金属叉子抓挠着向胸腔内蔓延。
望着城中万家灯火,谭茹痛苦地努力地张大嘴,但连尖叫咳嗽都没发出来,只有满腔的悲伤难过无法排遣,重重的,沉沉的,顽固不化地梗塞在胸膛内。是的,在将真相讲出口起,谭珍兰心头的石头挪开了,再不用背负秘密。往后余生,那块大石将压到谭茹身上,永不消亡。
另一边,颜锦书带着一束向日葵去医院探望副主编。但到了病床前面前,颜锦书却不说话,只是双手插在口袋立在那儿看着病床上的人,直直地看着,没有愤怒,没有疑惑,就像是摊开一道已经完全解开的死结,死结之下也不过只是普通的绳线,真正打开后其实并没有多特别。
立了一会儿,颜锦书转身离开,副主编则撑起身子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来了,不该说些什么吗?问罪也好,解疑也好,收集素材也好。就这么直接走了,以后你也许可就再没机会见到我。”副主编洋洋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