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也曾慕千山(十九)
说书的咳了一声。
楼梯边那人却止住了说书人欲说的话,“我查过了,你就是个孤寡老头,可没什么女儿。”
店小二扛着桶热水灵巧地冲上楼梯。
那满身酒臭之人凭栏戏谑,“姑娘肤若凝脂,身段曼妙,自三月一别,在下可是想念的紧啊!”
小二提着空桶从楼上下来,听着早起的那几桌商客调侃那凭栏之人道:“哟?这都能认出这小娘子来?你这‘在下’,怕不是真在下吧?”
凭栏醉客毫不在意,那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纱帘,“我这水都备好了,春兰姑娘可莫要回我一句从良?”
“谁?春兰?!百花楼的花魁春兰?!”早起还困的食客们瞬间清醒。
大暑才过,晨间的风都带着一股子闷热。
纱帘微动,帘后之人起身。
美人抬手撩纱帐,幔纱裹柔荑,只见那指如削葱根,肤似脆白藕。
纱帘抬,一袭松霜色百褶外笼月白罩衫,虽不见半点刺绣只奈何这料子华贵,生在这炎夏辟出一角春。
再往上,唇不点而朱,琼鼻巧小,眸若星河灿烂,柳眉述尽温婉。
堂中传来众客略显纷杂的赞叹。
发光汤圆锐评:[比我宿主好看。]
朗月这回没打祂,这花魁确实好看。
青丝一簪挽,随云髻生动灵转。()
瞥了眼春兰头顶的那根不过是坠了粒玉珠的桃木簪,朗月抬手推了推自己脑袋上的金钗,还是值钱的好。
她(灵魂)年纪大了,到底还是喜欢金的,平时不爱戴,就放在家里,甚至就往柜子里一锁。
诶,踏实。
不是首饰也不打紧,有根“小黄鱼”压压箱子也是顶好的。
春兰抱着琵琶垂眸微微曲膝一揖,咬牙切齿道:“春兰可不记得跟郑捕头有过春宵一度……”
“捕头?!”众客皆惊。
甚有心虚者那眼神手势打得飞起。
“诶……春兰姑娘可别那么说嘛。”郑捕头悠然道,“那日我蹲追杀,无意中翻进了春兰姑娘的屋子躲避,可是春兰姑娘亲自将我塞至床底,听了一夜鹧鸪声。”
众人听见此语,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忍不住“嚯”了一声。
祁预似懂非懂,扶风靠脑子已然意会,朗月嘴角微抽,显然是听懂了。
发光汤圆定了定,圆圆的光团子伸出两只细杆杆,点开了许久未用过的搜索栏:
【鹧……鸪……】
【属禽,与杜鹃,鸳鸯,燕子,鸿雁等齐名,皆为诗词之所宠爱。多产于南方,其形如母鸡,鸣曰:“哥哥,哥哥”,鸣声悲婉凄切,喜雌雄对鸣。迁客骚人寓鹧鸪以深情,表已之意也。】
发光汤圆:[嘶……文化人,流弊!]
窸窸窣窣的纸响从侧里传来,朗月微微偏头,只见那书生抓皱了纸,借着装馒头的土陶碗做镇纸,底下压着的正是昨日那首被评为“不好”的词茶冷酒又温,晓月攀桃镇。掌柜点灯,归家时,离别路,团……
弄墨落在“团圆”上,确实是毁了……
发光汤圆感叹:[这书生词不行,字倒是写挺好的。]
朗月敛目,望了望桌上还有些温热的粥。
趁着堂中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姓郑的身上,有些商人身侧的老仆却是悄然离去。
发光汤圆好奇:[诶?说好的一起听八卦怎么还有人溜走了啊?]
还能是什么?
商队里有些“违规物品”呗。
这里不是天枢城而是桃花镇,凡人聚集地距离皇权中心再远,只要帝王派了官在这,这的凡人就还是归帝王管。
往年涉及“仙人”的事情,“上头”向来直接装瞎,只要仙人不问,那就人都不派一号。
这封镇几日,眼看着“仙人”查案陷入了僵局,解封之日遥遥无期,护卫都有些懈怠,这客栈车马棚也不算大,几家商队挤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若是“要紧”的东西露了馅,那可是真要命。
虽说山高皇帝远,有些东西基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官方稽查人员都在这了,面子工程总要到位吧?
藐视皇权人家抓了你也就抓了,藏得好些,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万一“里子”被翻出来了,那就只能“破财消灾”了。
钱总是不嫌多,能藏过去那当然是能省一笔是一笔啊!
沉思者有之,稍显慌乱者有之,只昨日同这郑捕头拼桌吃饭那人(),忽地跟朗月对了一眼,本睡眼惺忪之人微微一愣,挑了挑眉,然后提着桌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对着朗月遥敬一杯,仰头豪饮似拼酒。
朗月抬起左手扶了扶根本毫无松动痕迹的金钗。
扶风看了全程,觉得有些好笑,“女施主魅力无限啊,这刚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个赶着上门做面首的。”
修为合适才叫道侣,不合适的那就是个面首。
朗月讽他:“哟,这位高僧还知道面首呢!”
听着这堂中闹腾,春兰低着头抱着琵琶的手缓缓收紧,手背都凸了些许青筋。
真真一日做这勾栏人,此生都甩不掉这污名么?
春兰只觉得身上密密麻麻的冷,肠胃都在发紧,她本也是世家女,乱世孤女,从小娇养的皮肉却成了催命的符!
鼻尖一红,抬脸时眼底盛满了泪,“百花楼早已放了春兰归良,郑捕头何至于如此折辱我?”
桃花粉面,迎风美人泪。
叶之柔柔,其脉韧韧。
倒是无愧春兰之名。
郑捕头对此不过一笑,“倒是忘了,往年百花楼里春兰姑娘一曲便是十金,我这二百两银锭,确实不够位。”
春兰紧咬贝齿满脸泛红,似是满肚子道理被委屈淹溺了对着这无赖之人讲不清一二。
“嘭”地一下堂中一木凳仰倒,书生愤然起身,“春兰姑娘曾与你有救命之恩,你却是如此对她羞辱?!再说春兰姑娘已是良籍,你不过一小吏,这大庭广众之下欺压民女?桃花镇虽偏远,天子却也遣派里正代为管辖,你如此作为可是未将里正放在眼里?!可是真当着法理是你可踩至足底随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