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车掉头往合欢殿去。
银霄有些生气地瞪着虚无的空气。
辇车其实并不密闭,观赏性极高,四面镂空的花梨木车驾挂满了薄如蝉翼的鹅黄纱帐,里头的人一举一动,只要有心,就能竭尽收入眼底。
不过是炖了一盅银耳羹,也值得他特地抓走青翡传这没羞没臊的话。
话传得倒是快,半天的功夫就传到了他耳朵里,吃哪门子的飞醋。
透过镂空的雕花车壁,远远地就瞧见热闹的合欢殿门口手足无措的宫女。
踏上汉白玉台阶时,董贵人身边的小宫女哭哭啼啼地从殿中跑出来,又被两个内侍拦住。
青翡和身后的宫女拨开人,径直走了进去。
董贵人委顿地坐在胡床上,面前是端坐在榻上的虞美人。
她拈着茶盏,吹了吹。
“一路过来,腿都酸了,过来给我捏捏。”
一边说着,一边翘起自己的腿,侧躺到了榻上。
虞美人的父亲虞磬位列三公,又在朝中气焰顶天,明里暗里都传虞美人不久就要封后,嚣张一些也是正常。
虽然如今董贵人比虞美人位份高了不止一点,她这样不指名道姓地说,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明白,是要谁来给她捏。
董贵人神色犹豫,纠结要不要起身。
今日真给她捏腿,以后她这个贵人,算是连宫女都不如了。
见她坐着不动,虞美人冷笑一声,沉着脸道:“董衍死了,你能在宫中继续侍奉陛下已经是万幸,还不滚过来!”
董贵人身边的宫女闻声又跑了进来,哭着跪在地上替自己的主子赔罪。
董贵人眼眸闪烁,片刻后起身,朝虞美人走去。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拉住她就要蹲下去的身子。
董贵人回头,对上银霄淡淡的眼,微微一顿。
“都是美人伺候贵人,哪有贵人亲自伺候美人的。”
想起今日听闻的虞美人议论自己的话,银霄也没什么好脸色,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虞美人的脸色比她更差,盯着来者不善的女人。
“多管闲事。”虞美人将腿放下来,扶着宫女起身,“昭阳殿昨日勾得陛下连早朝都去不了了,王贵人不知道检点劝谏,还摆起了后宫之主的架子,你摆给谁看呢?”
银霄没理会她,拉着董贵人往外走。
身后两声“站住”,两人脚步一下也没停。
忽然有宫女惊呼出声。
银霄转头,白色泛着冰冷反光的物体迎面飞来,一起逼近的,还有荡然的热气。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轻轻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
人在慌张之下的感知总是无比的清晰,待到那东西逼近,她终于看清,是方才那盏盛满了滚烫茶水的瓷盏。
她侧身两步想要躲开,可是好像手臂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脚踩上裙裾,踉跄之下,又重新倒向飞来的茶盏。
这回,非得破相不可。
不知道烫伤和划伤,哪一个更惨烈。
她认命地闭上眼。
只是没等到她预想中的惨烈发生,也没有跌倒在冷硬的地上。
她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扯住手臂,手心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传递到她的肌肤上,她下意识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那人的手臂。
质地上乘,光滑垂顺的衣料被她抓在手里,那只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拽时,她甚至能感觉到手心下肌肉的绷紧。
男人挥袖,将迎面飞来的滚水和茶盏挡开。
冒着热气的水顷刻间打湿了魏承的袖,浅色的水沁湿玄色的广袖,只留下暗色的水渍。
有细密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落在地上。
咚咚
强有力的心跳近在耳畔。
差一点,滚烫的茶水就泼到了她脸上。
魏承的心跳缓缓平静下来。
袖子上的水沾上他的手背,湿湿的,有些烫,好一会儿后,才归于冰冷。
下一瞬,他眼中骤然冰冷,眯眼看向眼前不远处呆愣的女人。
虞美人张了张嘴,被他毫无温度的眼神震慑住,下意识后退两步,很快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份,站直了腰。
“你......你放肆!”她俏脸微红,想做出震怒的模样,却困于气势不够,有些故作威严,“此处是嫔妃居所,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还与嫔妃拉拉扯扯!”
银霄心慌意乱地从他怀中脱身出来,有些狼狈地理了理衣服。
视线忍不住又落到他的手上,男人的指尖微微有些红,似乎烫到了,不知道严不严重。
袖子还在滴水。
男人另一只手还不着痕迹地捏住她的袖侧没有松开。
“松手。”
她声音压得极低,抑制住想要去看的冲动,一转眼,正好瞧见男人也看过来。
“娘娘受惊了。”
他低低笑了声,终于还是松开手,任由那截彩袖从手中滑落。
后退半步,俯首行礼。
原本高她一个头的男人竟然弯下脊背,臣服地在她面前垂首。
银霄愣了愣,转眼看到了殿外的人影。
李鸿大步走进,胸膛微微起伏,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又看到了魏承袖口上的水迹。
视线拂过站在一边的银霄,最后落在董贵人泫然欲泣的脸上。
李鸿的脸色越发阴沉。
虞美人自知今日这杯茶扔得不是时候,赶紧上前几步,连声请罪。
李鸿气的身子发抖,却半天没有责备的话。
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最后只罚了虞美人三个月的月俸,命她在自己的寝殿禁足一月。
银霄心有余悸地扶着青翡回昭阳殿。
夜里昭阳殿中万籁俱静,纱帐半掩。
帐中两人躺在一处,魏承一手环着他的腰,任由她用指尖摸了碧绿色的药膏抹在他指间和手背上。
他的下巴搭在她光滑细腻的左肩,轻笑时,潮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廓上。
“娘娘觉得,咱们这算是偷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