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还嫌死的人不够多么。”
他换了个话题:“要和我说什么?”
“先帝如今去了,自然要先让新帝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总不能真等到我怀了孕生了孩子再立新帝,况且也没法子保证我生的一定是个儿子。”
魏承瞧着她一口一个道理,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说到底,还是想让李鸿那个遗腹子做皇帝。
他听百官说这些话已经觉得厌烦,却又奈何如今是她说的,总要耐心听下去。
“这个好办,皇子需要母亲教养,自然是过继到你名下,迎奉你为皇太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了,剩下的那些无所出的嫔妃,按照祖制都跟随先帝殉葬,由皇太后代行监国之职,而你腹中的胎儿便是正正经经的中宫所出。”
“至于是不是男孩,到时候会有准备好同月龄的产妇,若你生的男儿
,自然无虞,若是女儿,便换上同时生产下的男婴,那女儿便养在我府中,成年后让她嫁进宫中做皇后便是。”
这般安排倒是听起来天衣无缝,只是这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孩子以后的路,她总觉得太冒险,况且,如此安排,难保李鸿的儿子长大后不会心生不满。
天家兄弟相争自古便是个大麻烦,一个嫡出,一个长子,十几年后,必然要弄得干戈相见。
到时候,孩子的身世也是一个大难题,就算暴力得以镇压,依旧挡不住流言蜚语。
“太麻烦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李鸿的儿子继承大位,免得日后为了嫡长争权夺位,兄弟不和。”
魏承不说话了,似笑非笑地搭着她的靠背,曲起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案,望着殿中残碎的花瓶。
两人终究是心意不同,一个求稳求和,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最不喜的便是屈居他人之下。
可是谁也没有去捅破那层窗户纸,闹到图穷匕见对谁也没有好处,毕竟以后,两人是明面上的君臣,背地里的夫妻。
皇太后再尊贵,终究要仰仗他这位大胤朝右丞相,大将军,大司空兼燕侯。
要不是说夫妻两人不能共事呢,总有一个要退让,芝麻大的小事上他总是让着她,可是真轮到关乎社稷政治的大事了,他的态度叫她瞬间明了,待明白起来,心其实还是有些凉的。
“先帝的丧仪还未结束,皇子的名字,太常这会应该已经拟定好了呈上来了。”她起身,温声道,“我先回去了。”
他仰头,瞧着她莹润且尖尖的下巴,拉住她有些凉的手:“我总是在为你着想的。”
“留下来陪我一块用饭吧,咱们好久没坐下来好好一块吃饭了。”
她笑:“等后日吧,宫里敲敲打打的,我也没心情好好吃,你今日回昭阳殿还是回你的府上?”
“你回昭阳殿等我。”
银霄转身出来,青翡跟在她身后,女人的鬓上的绢花微微抖动,分不清是因为身子在颤抖,还是因为凄风冷雨拂过。
“你说,还会有下一次么?”
银霄沙哑开口。
青翡以为她还在生气有女人跑来给魏承献殷勤,道:“将军......丞相身居高位,肯定会有许多人想讨丞相欢心,可是丞相一贯洁身自好,娘子不必担心。”
她摇头,“不是这个。”
谢才人真的与他发生了什么她又能怎么样呢,只有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她才可以装模作样地闹一场,讨他的欢心,他更开心了,她也能过得更舒心。
谢才人主动示好,他不拒绝也不答应,不就是在等着看她的反应么。
她的反应果然让他很满意,有时候,适当地吃醋也是夫妻情趣。
若是真发生了什么。
若是亲眼瞧见了他与别的女人睡在昭阳殿的床上,她就只能当作不知道了。
转个身牵着孩子去御花园散步,等着他们收拾好再回去,回去继续做她的皇太后,心无旁骛地养着与他的孩子。
这叫体面。
朝政大事,也都一手把握在他手里。
她可以决定今晚上吃什么,可以决定明日宫中的御花园摆什么颜色的花,也可以决定以后辇车上挂什么铃铛披什么帐幔,甚至可以决定魏承明早起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可是她决定不了储君人选,决定不了以后孩子的路。
他是一个那么有主见,有魄力的男人。
看上了谁,就要将谁收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过幸好,他现在是在为她着想,他手里的权力也足够大,她在他心里的位子也足够重要。
可是会不会哪一天他心里不再将她放到那么重要的位子了呢?
也许不会,别的女人他大约也看不上,就算他看上别人了,她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所以,她皇太后的位子是稳固的,只要做个混吃等死的一国之母就好了,每日山珍海味鲍鱼虾蟹,病了有最好的太医给她诊治,出门有金根车,四驾马,看,眼前的路光明灿烂,已经有人为她铺好了。
她张开双臂,呼吸着微雨过后的冷冽空气,清甜且冰冷,带着从御花园飘过来的草木香气。
“也许还会有下一次。”她笑起来,“但是没关系,我是皇太后啊。”
青翡怔愣地看着推开华盖,和撑着伞的她的银霄,好像一只陈旧的纸扎的白蝴蝶,飞蛾扑火一样的扑进了雨中。
雨点落在麻衣上,瞬间多了斑斑点点的深色印记。
她笑得越来越开心,在雨中旋转起来,白色的外罩衣翻飞起来,露出里头的浅色中衣,绢花从鬓发间落下,掉进了水坑里。
“娘娘。”青翡回过神,撑着伞快步跑近,遮住她的头顶,忍不住提醒:“娘娘,先帝新丧,这般笑闹是大不敬......”
“谁敢说我?”
银霄眉头挑起。
遥遥眺望,远处通往后宫嫔妃住所的飞阁上,一行内侍捧着盛着白绫和鸩酒的托盘走过,一阵风刮起为首内侍托盘上的白绫,风丝丝缕缕地拥抱住飘逸的白绫,那白绫便有了生命,挣扎着想要飞走。
带着高高乌纱帽的内侍伸手抓住白绫扬起的另一端,手忙脚乱地叠好压在鸩酒下。
“没人敢说我。”她安静微笑。“其实我进不进宫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