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用一晚的时间，把程序部分准备好，第二天一早，就和伊万一起给硬件升级。

　　他们平常一块工作时总是有说有笑的，今天却沉默得令十一感到窒息。

　　“伊万，你也不赞同我的决定是吗？”

　　十一终于忍不住问道。

　　伊万把组装好的部件装入主机，

　　“我不做任何评价。”

　　十一敲了几下键盘，让测试程序自己跑一遍，转动椅子面朝伊万，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伊万检查安装情况，确认无误才转身，瞥了她一眼，

　　“我又不需要清除自身的异能。”

　　说完继续忙活。

　　十一不死心，转过身继续问：

　　“如果你有这个机会呢？”

　　“然后呢？否认自我？为什么？我并不以此为耻。”

　　伊万的语气已经尽量平和，仍能听出其中的不满意味。

　　十一小心翼翼地解释说：

　　“我不是说你该觉得羞耻，可是……”

　　伊万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郑重地看着她，

　　“可是什么？”

　　“我……我前17年都是正常人……”

　　十一感觉这么说不妥，但是她觉得这是最好的表述方式了。

　　伊万的反应和泽博曼差不多，认为十一应该平常心对待，并试着去发现新的天赋和能力。

　　然而十一却说：

　　“你认为变成半人半怪物的样子是天赋吗？”

　　好的，这话踩雷了。

　　伊万定定地看着她，那张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十一立即知道自己过分了，低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伊万过去，拍拍女孩的肩膀，

　　“傻孩子，你只看到其中的不幸，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为什么不让自己的眼界更开阔些呢？”

　　十一抬头，

　　“我们之间的不同，是你能控制自己的能力，而我……”

　　伊万弯腰与她对视，

　　“是这样没错。”

　　伊万抬起满是鳞片的手，冰冷的触感掠过十一的面庞，

　　“假以时日，你也可以。所以……”

　　伊万起身，重重的拍了一下十一的小脑袋瓜，

　　“别矫情了，赶紧干活！”

　　此时在楼上客房区，麦克正一张接一张的画着。

　　齐馨以为只会得到寥寥几张，没想到麦克大笔一挥画了将近小半本，数量之多大大减轻后续的AI补全工作。

　　案件复现工作正在紧张进行，刚把所有画面都交出去的麦克，苦着一张脸，呆呆地坐在床边，脑海里再次浮现那晚的情形。

　　那天晚上，萝丝的确回来了。和往常偷偷来看他一样，从一楼房间的窗户里钻进来的。

　　萝丝没有恶意，只想把弟弟带走，带他到更广阔的世界去。

　　而麦克相信父亲说的，外面的世界不安全，不管萝丝怎么劝慰就是不敢迈出那一步。

　　就在这时，在客厅里因异能紊乱痛苦不堪，借着酒劲想要饮弹自杀的父亲，听到儿子房里有动静，提枪赶来。

　　激动的父亲举枪对着姐弟俩，告诫萝丝不能带弟弟走，说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羞辱和仇恨！因为这些他都经历过！

　　倔强的萝丝坚信她可以和弟弟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并认为麦克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吵闹之中，萝丝趁机抢走了父亲的枪！

　　父亲踉跄跌倒，起身时泪流满面，说他从来没想过让一对儿女承受自己遭受的痛苦，崩溃的男人不断对孩子们道歉。

　　趁萝丝不备，父亲突然上前紧紧抓住枪管，任凭萝丝怎么请求就是不放手！

　　想到这里，麦克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下一层里，齐馨泽博曼还有乔治和十一，在观看由素描和电脑合成的帧动画。

　　看到父亲和萝丝在争抢猎枪的画面，大家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们还是看不清楚是谁的手按在扳机上，萝丝的身体刚好挡住了。”

　　乔治指着画面说。

　　泽博曼说别急，继续看。

　　忽然，他指着画面左方，

　　“注意这面镜子。”

　　帧动画在继续。

　　画面中，惊恐的萝丝双手松开，几秒钟后，拿着枪杆的父亲突然被子弹打穿了胸膛……

　　帧动画结束，四人沉默了好一阵，齐馨才缓缓发言，

　　“没人扣动扳机，父亲直接用眼睛点燃了弹药。”

　　这样的真相，实在令人唏嘘。

　　但总归齐馨和泽博曼都不用做出任何违背原则的事情。

　　当天夜里，齐馨向警方提交了她的鉴定报告，确定了麦克证词的可信性，在报告中隐瞒了所有与异人类相关的信息。

　　爱德华·史密斯先生，自杀案，完结。

　　这个答案姜浩自然是不满意的，他坚持要去提审史密斯夫人。

　　齐馨也不阻拦，还顺便跟他要了有关萝丝案子的物证。

　　反正泽博曼已经和史密斯夫人，就警方可能再次盘查问题“小聊了一会”。

　　起初姜浩拒绝把萝丝相关的物证给齐馨，没想到隔天中午他打来电话，要求老地方见，还说给她把物证弄来了。

　　“失踪人口，萝丝·史密斯，没有结案，你要的都在这儿。”

　　姜浩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活像吞了炸药。

　　齐馨看他那样子，一点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

　　姜浩不是个好男友，但的确是个不错的警察。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

　　话说一半就被姜浩打断，

　　“你倒是和我说说呗！那案子被撤销了！抹掉了，完全根除了！所有东西，案宗鉴定报告弹道分析……所有的一切！最扯的是，尸体被一个SUV车队接走了！”

　　说到这里，齐馨心里已经有底了，还是客套地问了一句，

　　“谁干的？”

　　姜浩颓然地笑出了声，

　　“我怎么知道！根本轮不到我来过问！一定是某个非常有权势的人，认为史密斯一家非常重要。”

　　齐馨望向远方，思考着姜浩口中那个“非常有权势的人”。

　　泽博曼，她的老板，170岁的异人类，他背后的实力究竟有多可怕！

　　姜浩看她一脸茫然，不知怎的，竟然好心地安慰起来，

　　“别想了，我知道这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如此。你别冲动做傻事啊！”

　　齐馨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一句话说得姜浩云里雾里的，但齐馨没给他提问的机会，抱起物证箱径直离开。

　　萝丝比麦克大两岁，19岁的姑娘，离家出走5年有余。

　　这期间时常偷摸回家看望自闭症弟弟和母亲，想必也一定放不下终日酗酒的父亲。

　　即使理念不合，冲突依旧，但不妨碍她会为父亲的死感到自责。

　　因为以上种种，齐馨坚信必须尽快找到萝丝，避免下一个惨剧再度发生。

　　齐馨一边从物证箱里把东西一件件取出来，一边对来帮忙的十一说：

　　“也许没我想的那么严重，孩子可能只是单纯因为害怕躲起来了。”

　　十一从箱子里把物品一件件取出来，

　　“我能理解那孩子……”

　　齐馨快速瞥了她一眼，

　　“你还是决定做手术吗？弗兰克（两面人中的正面，与十一关系好的那个）和我抱怨说你们吵了一架，他对你的决定非常失望。

　　对了，顺便说一句，亨利（两面人的反面，与十一恶交的那个）更讨厌你了。”

　　十一翻看那些物证，头也不抬地说：

　　“我知道。馨姐，如果我真的变成了蠢蛋，麻烦帮我和弗兰克道歉，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我只是……接受不了自己。”

　　事到如今，齐馨也不好再劝下去，只能笑笑，

　　“别说傻话，相信泽博曼，也许醒来你还是那个天才小十一呢？”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讨论题外话了。

　　十一拿起一件衬衣，是纵火案时萝丝穿过的。

　　隔了这么多年，仍能够嗅到衣服上轻微的烟熏味，还有少女遗留在衣物上的汗味。

　　“这件衣服是萝丝的吧？”

　　十一问。

　　“是的，怎么了？”

　　齐馨翻看卷宗，希望能在当年的记录里找到蛛丝马迹。

　　十一拿着衣物又悄悄嗅了嗅，

　　“额……没什么，就是问问。”

　　近距离嗅过之后，女孩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了，十一感觉她可以隔离烟熏味，只专注女孩的气味。

　　这样的话，是不是也能隔离大街上的其他气味，只专注萝丝的气味轨迹呢？

　　十一计上心头，兴奋地对齐馨说：

　　“馨姐，我知道怎么找萝丝了，等我好消息！”

　　说完，抓起衣服就往外跑。

　　齐馨想说，那是物证别弄丢了……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瞬间明白了，欣慰的看着十一小跑离开的背影。

　　另一边，姜浩口中的一个SUV组成的车队，的确出自泽博曼之手。

　　齐馨没有追问他是如何做到那一切，只是很默契地一起为史密斯一家的后续生活做安排。

　　一天后，就是麦克离开城堡的日子，泽博曼已经打点好一切。

　　“妈妈告诉我们，如果外界知道爸爸和我们的事情，我们一家就完了。”

　　善良的麦克在临行前，为自己隐瞒真相对齐馨和泽博曼道歉。

　　泽博曼像个慈祥的长辈，心疼又欣慰的一笑，

　　“我们能理解。以后你们都不必再为异能担心，我们都安排好了，后续会有这方面的专家与你们联系，我相信，你的能力在将来定会大放异彩。”

　　就在这时，泽博曼的手机响起，是乔治打来的，告诉他们十一已经找到萝丝的落脚点。

　　一座年代久远的水塔，建立在城市边缘的工业区里，为周边住宅提供生活用水。

　　萝丝的落脚点，就在水塔之下。

　　空旷又潮湿的塔底空间非常阴暗，几人带着手电筒进入，扫了一圈没看到任何人。

　　乔治的语气很肯定，十一说萝丝在这儿就一定没错。

　　麦克一路上都很兴奋，丝毫没有被黑暗和毫无发现影响。

　　几人继续深入，在空间的一角发现一处人工搭建的平台，还有一些简单的置物架。

　　电筒光照过去，就见十一搂着一个金发女孩的肩膀，缓缓从幽暗处走来。

　　“萝丝！”

　　麦克兴奋地叫了一声，反常地快步上前。

　　十一对萝丝说：

　　“我说得没错吧，麦克一定会来的！”

　　萝丝也冲过去，一把抱紧弟弟。

　　姐弟俩互诉衷肠，萝丝说她一直好担心，麦克告诉她不用再担心了，他们都可以回家，还说妈妈在家里等着呢。

　　待姐弟两平静下来，一行人准备离开，萝丝神秘地笑了笑，对麦克说：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指了指头顶。

　　大家都好奇的抬头望去，几束光照对着天顶。

　　这一照，所有人都惊呆了！

　　天顶上的雕刻，完全复刻了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雕刻！

　　技艺之精美，哪怕是原设计者达芬奇在世，也要竖起大拇指！

　　麦克赞叹不已，

　　“这些都是你做的？”

　　萝丝骄傲地点点头。

　　泽博曼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越发坚定自己的道路。

　　齐馨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不知道萝丝从何时起开始这一切，即便是离家出走之后开始，也只是短短五年时间而已！

　　要知道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顶，从施工到完工整整花费了16年的时间，其中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孩子仅凭一个人一双异能超群的眼睛！

　　乔治也是感叹不已，虽然他的审美级别可能没有泽博曼和齐馨那么高。

　　此时此刻，他感到欣慰的是十一，是这孩子用她异于常人的嗅觉找到了萝丝。

　　而十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面露欣喜的姐弟俩，落寞地陷入了沉思。

　　回到城堡以后，十一又像之前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理任何人。

　　大家都担心坏了，特别是乔治，好几次想要冲上去，劝她不要做手术，甚至扬言她要是坚决就打晕了关起来。

　　泽博曼看不下去了，叫齐馨把乔治拖走，自己上楼去敲开了十一的房门。

　　“手术安排都准备好了，如果你没异议，我们明天就可以进行。”

　　十一放下手中的PSP，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狡黠的回望泽博曼，

　　“老大，我要是改变主意了，你不会生气吧？”

　　泽博曼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很溺爱地顺着十一的意思，过去在床边坐下，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