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钰此时对林如海的理解更为深刻一些，黛玉为何对宝玉那功名利禄如同粪土的想法如此认同？原来根子就在林如海这里。

　　同流合污或个说法叫做和光同尘，无论什么时候你不能和光同尘，成为异类，岂不是作死？

　　林如海不肯和光同尘，入了皇帝的法眼，派到了两淮盐道御史的职位上，可是这个职位有多恐怖？牵扯两淮盐区每年几亿两甚至十几亿两银子的盐货交易，不肯和光同尘，他林如海一个孤臣一介书生凭什么生存下去？

　　弄死他的方法太多太多了，如此看来甄家贾家恐怕并不是黑手，王家的手也伸不过来。然而，只看扬州盘踞的徽商集团势力，就足够做到让林如海死光全家的了。

　　蠢材！蠢材！王安石是个蠢材，你不是吗？所谓的王安石变法不过是修修补补，稍微压制一些士绅的利益，稍微平衡一些矛盾，重点还是提升国库收入，强化武备，因为那时候外敌风险已经非常之高，战争的准备不足怎么可以？

　　即使是王安石这种修修补补的裱糊，也没有被儒生士绅丝毫的接受。历朝历代哪个不是如此？国家是皇帝老子的，利益是自己家的，凭什么自己家要让出利益？天下儒生绝对不从！誓死抵抗！

　　于是王安石贬了苏轼贬斥到了海南，代表士绅大族利益的司马光屹立不倒。这就是历史说出的真相。

　　如果要稳定皇位就要跟士绅大族共谋，但是跟士绅大族共谋则会国贫民弱，最终整个皇朝被外敌做掉。

　　如果跟万民站在一起则国富民强，然而士绅大族肯定要把这个皇帝做掉。

　　何去何从该如何做，不是一目了然吗？

　　嗯，还是要找机会展示一下半仙儿的力量才行，在贾钰的规划下，林如海是人教在人间的代言人，还得仔细扶持才是。

　　此为一举两得，林妹妹能够开心，人道获得人间根基。

　　贾钰想着还是要说点什么才是。

　　“老师，从本朝太祖起家历程看，既然是从草莽中崛起，其根基远比大宋朝牢靠。

　　然而，草莽崛起的缺点也很明显，皇族跟天下士绅豪门关系疏远，更无法清晰得知历朝历代的运转内幕。

　　咱们不说别的，单说这国库岁入，年不过几百万两，把粮食折算后，多不过两千万贯。

　　前朝大宋岁入多少？少则八九千万贯，多则一亿六千万贯，相差如此巨大悬殊！为何？

　　这就要从蒙元时期说起。”

　　听到贾钰这小子说起来元蒙的事儿，林如海大略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林如海脸色略有不自然却没有阻止，林如海家传的学风，对外和光同尘对内畅所欲言，林如海深信家传。

　　“哦？二弟，这本朝岁入跟元蒙有什么关系？”贾珠一心只读圣贤书，是个蠢呆子，根本不知道他这个好二弟又有什么鬼话要说。

　　“还真有关系。论人口，本朝到今日远超元蒙，论繁荣，本朝自开国以来，国泰民安，中间略有争端，不算什么大灾害。”

　　林如海眼角直抽抽，这混球把靖难之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也罢，也算是有理，比之西汉末年北宋末年差得远了，不过就是皇家几股军队打了几仗罢了。

　　“元蒙时期，为了笼络汉人人心，一代名相耶律楚材建议‘以儒治国’。

　　提出了一连串的政策，有些是宋代既有，有些是耶律楚材书没读明白自创。不管如何，这元蒙远不是今人所想的以野蛮治国。

　　于是这元蒙皇帝窝阔台继任后，下达了一连串的政令。

　　议礼乐立宗庙建宫室创学校设科举拔隐逸访遗老举贤良求方正劝农桑抑游惰省刑罚薄赋敛尚名节斥纵横去冗员黜酷吏崇孝悌赈困穷。

　　更为了笼络天下儒教儒生，实行儒户政策。

　　大哥，想不到吧，在元蒙时期，读书人的地位还提高了。无论这儒教怎么粉饰删除历史资料啥的，这些都是抹不去的。只不过，今天儒教再次独领风骚，这些事情穷苦百姓无从得知罢了。

　　孔夫子的学说中只有天下，邦有道则支持，邦无道则自保。虽然在皇权时代没有儒生宣扬这个，大家却是心照不宣。

　　万世递降表，山东衍圣公。这话不过是底层百姓的气话，人家衍圣公只是为天下明主背书罢了，不存在什么投降不投降。

　　儒教不是宋朝的儒教不是元朝的儒教，自然也不是这大乾的儒教。

　　历代皇朝有时候记得这个事情，有时候被哄骗糊涂了，就忘了。有个朝代的末代皇帝，在最后上朝之后终于看到出来，原来满朝大儒名臣，都不在乎他那个朱姓王朝在不在，于是心灰意冷上吊自杀了。

　　不知道他爹是怎么教他的，实在是搞笑至极。

　　用儒教儒生治理天下却连儒教究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不愧是亡国之君，蠢死了。

　　哦哦，跑题了。这元蒙为了统治广大汉人，自然要给儒教儒生甜头，还别说，这效果可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汉人哪里被异族统治过？恐怕这元蒙是头一遭，关键在哪里？就是这个儒户特权的政策。

　　连蛮夷外族都知道尊重儒教孔圣，本朝自然不能落后，于是儒教地位踩在被元蒙虐杀折磨的所有底层老百姓的尸骨之上，再次拔升起来。

　　到了咱们大乾，儒户虽然取消了，但是儒生功名的特权却有增无减，比之元蒙时期更甚。

　　这就是为什么本朝国库岁入如此稀少的原因。”

　　“二弟，不对啊，有功名的儒生才多少人？怎么可能对岁入影响这么大呢？”贾珠听完根本不信这个说法。

　　“老师，您来解释一下吧，我哥哥不相信我，您看咋办？”贾钰喊林如海来背书，其实这个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皇族整体上不是儒教的对手罢了，也就一直没有挑破。

　　林如海额头青筋直跳，这混帐弟子！没办法，球儿都踢过来了，作为老师也要有师者的样子才行。

　　“宝玉，你就说吧，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罢了。”

　　贾珠一听老师的语气，就懵了，二弟不是信口开河，还真是儒教儒生造成国家岁入如此惨烈？这怎么可能？

　　“大哥，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一个县城里，出了个举人，这位举人手里没什么田产，他却可以拥有大量的田产而不纳粮，你猜猜县里的大户人家会怎么做？”

　　“羡慕？嫉妒？”贾珠试探的说。

　　“大哥啊，你要是做生意得亏死。当然是委托寄放田产到他名下啊，每年给他挂名费用就好了。”

　　“啊？”贾珠如遭雷击，“还能这么操办？朝廷不管吗？”

　　“管毛线啊，怎么管？你有证据？什么证据？扯淡呢！”贾钰不屑说道。

　　贾珠仔细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摇摇头，没办法，根本没法指证。

　　“不识字的百姓无法形成什么民意影响，恐怖的是天下读书人，更能够影响民意。

　　而天下读书人不是儒生的有几人？于是本朝为了本朝为了立足稳定，得到天下儒生的称颂，形成广泛的民意基础，给了儒教儒生巨大的特权。

　　这个特权稳定了开国新朝，也掏空了国家财源基础。

　　就比如这江南之地，堪称儒学最兴盛之地，你以为这帮人是为了好学吗？这帮人是为了那功名特权，为了形成官绅勾结的强大势力。

　　于是本朝至今不到百年，已经外墙中干，掏空一半儿了。”

　　贾珠迷糊糊的，不禁问道：“不对啊，如今不正是我朝盛世吗？”

　　“大哥，醒醒吧，盛世？哪来的盛世？你可知这天下盐货一年消耗超过十五亿斤，而朝廷的官盐不过四亿五千万吗？

　　你可知这天下丁口总数被隐匿了过半吗？这天下勉勉强强还算是大乾皇朝，其实早就千疮百孔。

　　只不过士绅们还有利可图，勉强维持着面和心不和，这皇朝勉强运行江河日下罢了。”

　　“老师，您别生气，二弟尚且年幼，且从小就有痴病，请老师息怒！”

　　贾珠看到林如海的脸色都气得铁青，赶紧给弟弟求情。

　　“大哥，老师才没有生我的气呢，是吧老师？您是生气我说的都是事实，您明明知道，却还要装作不知道，这才是您气得脸色铁青的原因，对吧？”

　　贾钰此时存心要把林如海故意粉饰麻痹自己视而不见的那些事儿都撕开给他看，让他避无可避。

　　非如此，无法激励他奋勇前进，如今他虽然是初见黑暗，却对这个世界真正的黑暗了解甚少，尚且有着愚蠢的信念，并不知这黑暗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打破的，除非是以力破巧。

　　虽然他嘴上说的好听，太祖爷怎么从草莽中崛起，其实他根本狠不下心来，把这个污浊的世界搅个地覆天翻，还差得远呢！

　　林如海哼了一声说道：“藏匿丁口历朝历代有之，然而藏匿丁口过半实在是耸人听闻，私盐泛滥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十五亿之巨也是太过骇人，做不得真。”

　　看看，这不就来了，没关系，老岳父啊，这次小婿就让你亲眼看看这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还是继续进城走走看看，眼见为实。”林如海说道。

　　“对对，咱们就行万里路吧，两淮地区咱们彻底转悠一遍，不着急得。时间来不及得时候我送大哥去赶考场，都不是问题。”贾钰赶紧附和道，他可是恨不得到处游山玩水，顺路打打山贼恶霸贪官污吏之类。

　　林如海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小子已经是腾云驾雾的神仙人物了，不由得心中大石头松弛了下来。

　　本来他心中的规划是非常惊险的，半步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如今看来好像风险没那么大了。林如海也是压抑了半生，此时心中枷锁哪能一下子就解脱了？

　　就像一个人当了一辈子农民，忽然有个神仙爹，一时半会儿也是不知道该怎么浪起来的，这很正常，惯性习惯的力量是很庞大的，无需怀疑。

　　赵吉领着兵丁在前方开路护持，半点阻隔都没有遇到，守城的兵丁一看这阵势都没敢抬头多看，就在两旁低着头恭迎林大人入城。

　　周长九里的城池，纵深不过两里半的样子，顺着城中主道进城，赵吉很是狗腿的领路，这瓜州城他熟悉，镇江周边的各个城池就没有他赵吉不熟悉的。

　　江上缉私巡查的千总，周边做买卖跑生意的哪个不想打点巴结？人家嘴一歪歪，大奖之上安排你一个罪名，拒捕反抗就给你沉江里了，到哪儿说理去？死无对证，而且这大江之既开阔又深不见底，绑上些石头沉江里就算彻底毁尸灭迹了。

　　镇江水师偌大的名头，在这一片地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在赵吉的带领下进城，自然麻烦都不敢找上门来。那位说，丐帮上来讨个钱总行吧？

　　这个真是太笑话了，城里的丐帮哪个不是城里达官显贵旗下的？不是的早就扔出城去了。这种丐帮哪里敢给主子惹麻烦？都躲得远远的。

　　是以，林如海虽然是临时路过瓜州城，却仍旧看到个干净整洁治理不错的地方，甚至大街都有些空旷了。

　　城中甚少意趣，大家随意转转看看就没什么劲头了。

　　赵吉眼色到位，赶紧招呼大家去瓜洲城最大的酒楼吃一些当地特色菜，这个提议得到了贾钰黛玉的一致好评。

　　“林大人大小姐钰公子珠公子颜小姐，咱们这边走，我跟你们说哈，这酒楼最特色的菜就是红焖江豚，那滋味绝了。

　　来到瓜洲不吃这家的江豚，那就太可惜了，其它特色菜也是不少，大人虽然身在扬州有几年了，但是毕竟没有来过这些小城镇，往往还就是这些小城镇有着不少祖传的好手艺……”

　　城里虽然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但是这顿饭大家确实吃得赞不绝口，酒足饭饱之后，大家趁着夜色尚浅，溜达着回去码头，这城里客栈哪里有楼船上的房间舒服？

　　等到了码头大家乘小舟登船的时候，黛玉闹着要跟贾钰一起。

　　“父亲母亲，女儿刚刚踏上仙途，还应当努力修行才是，不可荒废，二哥哥难得跟咱们在一起，女儿这些日子定要跟二哥哥一起修炼才是。

　　父亲母亲放心，我们修仙者是不需要上床睡觉的，彻夜都是要修炼打坐的。”

　　“嗯嗯，娘放心，你去吧。”贾敏笑眯眯的抚摸着黛玉的脑袋瓜，完全支持女儿勤于修行。

　　看着三人登舟的背影，林如海脸色都快成锅底了，幸亏灯笼亮度不够，看不清楚。

　　贾敏在他耳边轻声说，琼儿小睡得沉，黛玉又去了那边船上，晚上咱们……林如海眼前忽然一亮，觉得这臭小子也没那么讨厌了，要不是这小子的药丸子有效，自己恐怕都跟这桩乐事绝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