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痴公子情怯潇湘馆,苦绛珠病中葬花吟
自己应该去看看林妹妹了,可是自己怎么敢去看林妹妹呢?然而,自己又如何能够不去看她?
一路上胡思乱想,任由自己的双脚带着自己走着,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却是潇湘馆就在眼前了。
走进院子里,一个丫鬟看到了贾钰,说道:“宝二爷,姑娘没在房里,你到园子里面去寻她吧。”说话的是雪雁。
贾钰点点头,转身就在园子里面找了起来,左右找不见她。
想了想,此时正是刚刚入秋,想必落花很多,她是在那里了。
顺着脚步往前走,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路上,过了沁芳亭,渐渐地来到了沁芳闸桥前,刚走上去却见眼前有一个胖妞阻住了去路。
“你不该来看她。”胖妞开口了。
嗯?这胖妞是谁?是了,就是她,傻大姐。读了几遍红楼,贾钰对傻大姐的疑惑很重,为什么查抄大观园是傻大姐捡到的香囊?为什么贾宝玉跟薛宝钗结婚的消息是傻大姐让林黛玉知道的?
曹公为何如此安排?究竟有何道理?最终贾钰的结论是,曹公并没有特意安排什么,而是故事就是如此,具体傻大姐如何可能曹公都不一定知道。
“傻大姐?你阻拦我做什么?”贾钰出言试探道。
“茫茫大士没胆子阻拦你,我孽海情天痴情司不会,贾家十二正钗十二副钗十二又副钗的命运必须回到正轨上去,此乃天意,违背就是犯了天条。
尤其是这绛珠的命运,你更是干涉不得,否则天庭必将你打入畜生道。”
“哼哼,好一个孽海情天,好一个天条,这么说你们是承认了,你们本就是故意操控贾家所有女子的命运图谋不轨了?”
贾钰这怒气值就开始飙升。
“我若非要去看她你当如何?”
“如今你清醒了,我就把你打回原形,继续糊涂去!别以为你会几下子武艺就能跟我天庭作对了!”
傻大姐说罢就冲着贾钰出手了,晴雯本该今日回归离恨天灌愁海,可是却被这顽石蠢物给阻了,这事情本是委托茫茫大士处理,结果那老和尚却是临阵退缩不敢管这事情。
如今这痴呆货更是意图干预绛珠的命运,这还得了?
傻大姐作为派驻在贾府的监察使,职责就是保障贾家女子命运符合册籍中的命运判词,否则痴情司何以立足?
傻大姐使出来一连串的术法,什么伤心欲绝痛彻心扉红粉骷髅色迷心窍刮骨钢刀。
贾钰一开始看到这些红的粉的奇怪法术砸过来还是很恐惧的,他毕竟还只有练气期,对法术还是一窍不通,结果却发现这些法术对他毫无影响。
既然你的法术对我无效,我就不客气了。贾钰抢步上前,抡拳就打,这傻大姐的身体是仙法所幻化并非人身,按说人间武力难伤分毫,结果被贾钰几拳头砸得灰飞烟灭,化作青烟而去了。
正在此时,离恨天灌愁海的孽海情天宫中,一个女子猛地睁开眼睛,脸色一阵的苍白,显然是受了伤,表情极其愤恨。
此人正是痴情司司主痴梦仙姑,人间的傻大姐不过是痴梦仙姑的分身幻化,痴梦仙姑本身却是仙子气度美人一个。
睁眼看到宫主警幻仙子正在看着她,连忙说道:“宫主,属下办事不利,这贾宝玉似乎对仙法仙体格外的克制,属下无法对付他。”
警幻仙子没有说话,旁边的癞头和尚却是开口了:“你们哪,怎么就不听劝呢?这天庭易主多少次了崩溃了重建多少次了?都没人数得清,可是这顽石却从来都在。
它要红尘游历,你们布个局赚取些个情绪气运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不要惹怒了这痴呆货去。
天庭并非无所不能,有些奇异存在不要招惹,各位仙姑好自为之吧。”
说罢这癞头和尚就消失了,这癞头和尚并非此处当差,只是一散仙,收了些好处才帮这孽海情天宫做些事情。
“哼,这些散仙真不可靠,宫主何必委托他们做事?”
“仙乃自由之身,仙能够做的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能做,我们是敕封神位,身上约束沉重,稍不留神就会触犯天条,下场何其凄惨!”
警幻仙子语气无奈的安抚着痴梦仙姑。
且不管这些神仙妖怪有什么企图,单说贾钰,见这傻大姐消失无踪,又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再没有什么异常了,也只得暂时放下担忧,继续寻找林妹妹。
渐渐地,林妹妹日常葬花的所在越来越近了,贾钰的脚步也更小心了起来,他还不知要如何面对林妹妹,心中不知是愧疚还是担忧,亦或是窃玉偷香的惭愧,他都不能自知。
经过了凹晶馆转过前面的山坡就是林黛玉日常葬花的所在,再向前几步,却是听到有人在那边吟诵。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放轻脚步不肯扰了她,隔着树丛仔细看去,倾耳细听。一双泪目,垂泪连连,从绢袋中,一捧捧的花瓣投入地上浅浅的土坑之中。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贾钰此时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母亲死了,不久父亲也死了,孤苦伶仃,四顾茫然。
设身处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照看,要怎样的坚强才能长大起来?
况且这贾府又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上上下下都是阳奉阴违满心算计心毒口毒之辈。
若非林黛玉十分坚强,如何能够活到如今?如何能够经年累月的承受这来无处不在的威逼压迫?如何能够承受这荣国公府上下主仆一个个心思深沉的算计?如何能够忍受这阖府上下的闲言碎语?
这样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到底是如何在这样的虎狼之地一天天的度日的?真个是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阖府上下哪里有人真心为她着想?也不可能有人真心为她着想。死了父母,无依无靠,剩下的价值无非是林家的名声林家的遗产和一个女孩子嫁人联姻的利用价值罢了。
贾宝玉这蠢货,整日就想着跟姑娘情情爱爱,却根本不知她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一个没心没肺的红包套公子哥,整日跑到林妹妹这里索要关心和卿卿我我,真是个混账东西!
然而,即使如此,贾宝玉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关心黛玉的人,真心喜欢黛玉的人。这竟然是她唯一可以托付的人?何其不幸,何其悲哀?
黛玉可以理解宝玉,理解他为何不喜八股文章,理解他别样的才情,这阖府上下除了黛玉尚有何人支持宝玉不求进学的?再没有了吧。
然而宝玉能理解黛玉吗?不能。
这痴货甚至从不知,他家的奶奶老娘嫂子姐妹仆人丫鬟父亲大伯……甚至贾府的一条狗都在欺负这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贾母这老贼,一方面想要掌控了这外孙女,留给自己顽劣的孙子,也便于她掌控孙子,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这姑娘过于伶俐有才学,于是又拉又打,让本就玲珑心的黛玉无法招架,苦苦的遭受折磨。
王夫人则是把持了林黛玉看病的大夫和用药,慢慢的损耗她的身子。唯有黛玉的老师贾雨村执掌兵部,是王子腾的上司,才让她有所忌惮。
如今听闻贾雨村降级了,对待林黛玉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恨不能立即毒死这个酷似自己最大仇人贾敏的小姑娘。
还有那个薛姨妈,也是个姓王的,更是狠毒,更是不要面皮,时不时就母女二人合起伙来阴阳怪气欺负黛玉,这俩人都忒不是东西。
薛家败落,为了攀附贾府,为了给她女儿的金玉良缘铺路,以大欺小无耻之尤!
林妹妹可以反抗吗?她是不能反抗的,一旦反抗更会招来王家其他两位媳妇的残酷打压。
这里是在贾府,贾府两位老爷贾赦贾政的女儿们都被两个王家媳妇打压的如同鹌鹑落汤鸡,林妹妹在此无依无靠的更是毫无反抗之力。
黛玉是坚强的,在这样的氛围中,没有被这对母女欺负得崩溃了,无论她们怎样打击讽刺黛玉敏感的心灵,她都能够微笑面对,以调笑嬉闹应对。
只是日日的遭受内伤,无从排遣,窝在心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若不是她足够坚强足够智慧,甚至早就被这些人磋磨死几十次了,而若不是她这么冰雪聪明也不会心中日日时时在心中饱受煎熬。
七八岁来到贾府,已经七八年过去了,这八年的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如何能够活到如今?本就身子弱,如何苦苦支撑到今天?为了什么?是什么信念支撑了她?
为了宝玉?为了爹爹临终前的嘱托?为了给林家留后?贾钰终究还不知道。
如今这府里,黛玉唯一可能依靠的就只有宝玉,而宝玉是个什么样子?幸亏这狗东西死了,只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帮助她,自己更哪敢奢望得到她的真心呢?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是了!就是如此,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自己来到这里,替代了贾宝玉,虽说来得巧合,却是适逢其会,更何况,扪心自问,自己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觊觎过林妹妹吗?
林妹妹若是去了,便再也难寻了,怎可放她去?不,我绝不放手!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愿望,今日可以亲手达成。
我要林妹妹是健康的,我要林妹妹是我媳妇!
她就是爷的媳妇,谁也别想阻止我!九天十地天庭佛祖一起都来阻止,爷也要一掌拍灭了!
贾钰在这里胡思乱想着,那吟唱更显的凄惨,却还在继续。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未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想到这两日晴雯的经历,她那一颗真心被扭曲蹂躏,踹进污泥,一阵踩踏,就如同一个虫子一般,被人戏耍折磨,随手撕成了碎片。
病中憔悴的晴雯红颜苍白,红颜老死无须年老体衰,更不需要经年累月。一场病,容颜便是憔悴污浊,便是春残花落时,便是红颜老死时,便是花落人亡两不知之时。
红颜未老身先去,玲珑玉心更早亡。
越想越是悲从中来,一发不可收拾,不可自拔了。
这边贾钰竟然也哭成了泪人,那边黛玉在挖好的坑边哭泣,她不知自己的身体还能来这边几次,还能为多少花瓣送葬,更不知自己死了要落得什么下场,自己这身子能不能干干净净的埋在泥土里,得了最后的安宁。
贾钰又想到晴雯黛玉两人都是娇艳美好,同是心地善良,牙尖嘴利也只是为了自保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真正伤心的是,她们从未有过害人意从未有过任何坏心肠,这世间却独独容不下她们,要让她们凄惨的活着凄惨的死。
晴雯活得糊涂,竟不知会有这样一天,所以到最后只是愤怒不公!
黛玉活得通透明白,早知会有这样一天,故而越到后来心中越是悲凉!
贾宝玉这头蠢材,不过想到容颜易老就悲春伤秋的。容颜当然会老,可是这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就如同春夏秋冬一般自然,白头偕老不是最大的幸福吗?
悲伤的是,红颜尚未老去,就已经被各种折磨残害的心死身残。
贾钰心中狠狠的痛骂着贾宝玉这个蠢材!窝囊废!狗屁不通的东西!
然而,这世间竟然就是如此残酷,贾宝玉这蠢物,竟然是世上唯一还能够理解黛玉和晴雯一丝丝的人能够怜惜她们那么一丝丝的人。
这到底是何等的残酷啊!这世间除了这蠢物,竟然无人理解她们了,这才是悲哀中的悲哀,绝望中的绝望!
“贼老天,你无心无德,不配为天!这世间怎就容不下这两个柔情善良芳华绝代的弱女子!”
贾钰实在是义愤难平,在心中狠狠地咒骂起来。贼老天,你给我等着,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算什么?有朝一日定然是,勇晴雯怒砸金銮殿,林妹妹倒拔不周山!
一口袋的花瓣都填进了坑里,略略的埋上一层薄土,黛玉此时感到身上十分的疲累。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她不由得心想,我这精神也是不济了,熬一天算一天吧,等哪天糊涂了死了也便轻松了。
一边想着一边有些踉跄的起身,不曾想站起身来却看到半掩在树丛中的他。